她却卡壳了。
莫名的半句场面话都秃噜不出来。心里着急,粉脂玉嫩的小脸蛋就慢慢变红了。
该、该聊些什么呢……
救命!
好尴尬!
这对于社交悍匪属性的顾玉昭来说,确实是一件稀奇事。
谁叫此刻的太子,有一种莫名的气场。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还是那个丰神俊秀、神情温和的谦谦君子。
大豫朝的储君此刻正神色温和的直视着自己,但莫名的,某种如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告诉顾玉昭,某种潜藏在阴影中的愠怒,伴随着难以理解的压抑,如同雷暴前乌云潮闷,沉沉的朝着她袭来。
那是一种迁怒、怀疑、打量和评估的目光。
顾玉昭僵坐在车厢中,玉白的额间、细细密密的渗出了薄汗。
她下意识的想软了膝盖,先舞一套‘请安-请罪-请息怒’的话术三件套,怼上去再说。
顾玉昭:“下、下官……”
见她这局促得语无伦次的模样,裴秀缓缓笑了。
压抑在心里的一股郁气缓缓释出。
那一夜湿沾春衫,东方既白却了无痕的荒唐梦境,晨起后带给裴秀的震怒、困惑与叩心自问的压力……
在肇始一切的这个人,此刻懵懵懂懂、又真真切切的存在于自己面前之后,那股烦闷之气一散而空。
这不过是个傻的。
自己跟这人别什么扭,又跟自己在较什么劲呢?
既然是荒唐梦境,醒来就应该如白雪曝日,了无痕迹。
也该心无痕迹。
想通了这些,裴秀微微闭眼,再睁开。
只见那小郎君,虽微垂妙目、行规尺矩,膝上锦袍却被细白的手指抓出几道皱痕……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股子乖觉紧张的劲儿、仿佛某种一戳就会惊慌得蹦起来的小动物。
裴秀心底微微一软,伸手把玩着这人贡上来的精巧礼盒。
罢了。
他开口打破沉默:“顾编撰费心了,此香淡雅独特,颇有巧思。不知有何独特的制香手法?”
闻太子垂询,不远不近的一声‘顾编撰’,比起前番唤他那一声‘玉昭郎’,多了几分刻意疏离,但莫名的让顾玉昭慌乱的内心,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某种无形的愠怒与威压撤去。
顾玉昭松了一口气,遂抬头,笑靥如花的恭敬回禀:“谢殿下谬赞,下官在旧唐梅方的基础上,减了两味冰片、添了半分柏香,故木调尾香更为持久,以去前香漂浮之味,兼得梅德更彰隽永……”
气氛一旦破冰,顾玉昭便活泛起来,侃侃而谈的嗓音中又恢复了满满的元气。
裴秀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长指翻转小巧香饼阴阳两面的篆字,又言:“这篆体阴面秀丽,阳刻却粗狂豪放,竟也能一体成型,想必顾编撰费了不少巧思……”
顾玉昭笑着回应:“下官才疏学浅,日常也就这些杂项涉猎颇多。这阴阳刻篆的模膏,由小陶炉一体烧成,改进了三四次,最终一炉十饼成者七八……”
顺着太子提起的话头,顾玉昭专挑风雅之处、不落痕迹的小意奉承着。
寂静的长街之中,天色蒙昧渐明。
东宫车驾缓缓而行,车厢中有少年嗓音清润,笑谈嫣然,太子大多时间含笑倾听,偶有妙句应和。渐渐的,两人恍若多年知交,相谈投契,甚为相得。
车驾中静默伺候的安喜一旁听着,暗暗咋舌。只觉那从五品小编撰甚为了得,竟胆敢与太子以平常心论交,但若说他逾越吧……那神色三分亲昵,言辞十分恭敬的态度,无论如何细究,竟半丝逾越也无。
安喜心底暗自琢磨:这小儿虽不知好歹,奈何太子看中,时也运也。下回再若此,怕自己也少不了巴结。
而对于裴秀来说,此刻的顾玉昭是他熟悉的样子,如此不近不远的交谈,才符合君臣相交的正常尺度。
一路上,裴秀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郎君,见那细弱的喉结随着他的抬首浅笑微微颤动。
裴秀回神,幻梦中的那点疑虑彻底消散。
梦中那个如隔云端的娇软娘子,不过是一炉香料、几盅补品所催发的荒唐癔相……只怪这御口亲认的‘梦鹿仙童’颜色太好,兼之年幼稚嫩,特别刚才那一副垂目瑟缩之态……太过于雌雄莫辨……
想到梦中的香软馥郁,裴秀微微出神,目光不由得漂移到了小郎君一张一合的殷红双唇之上。
真真是、色若春晓之花、泽若温泉凝脂。
……不能再想了!
太子决定放过自己。
长指微屈,裴秀勒令自己转移思绪。
早在令周文山调查顾玉昭之前,裴秀就已经把三枝巷顾家与太尉府之间的干系,查了个底朝天,自然明白这小郎君所求何事。
之前顾忌今上多疑,刻意回避这位‘梦鹿仙童’刻意亲近,却不料这小郎君狗急跳墙般的不顾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贴上来。
太子微微叹息。这小家伙又天真又蠢,就算有顾九暗地里护着,怕也会被自己的莽撞给害死,还不若放到自己手眼能及之处,稍微照顾那么一二。
可、这样一个人,该把他置于何处呢?
近之不逊,远之……则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