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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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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祥瑞传说——

皇帝想起了旧事,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仍然愠怒未消:“这怎么能跟永昌九年秋猎的情形相比!”

“老三献给朕这几份祥瑞,是老三的孝心!”

“你就这么作践你兄弟的心意的?!”

这时,太子又看了一眼侍卫从破碎车驾下抬出来的白鹿尸身,对永昌帝说到:“陛下,《述异》中说‘玄鹿为脯,食之寿二千岁’,然此鹿色白,按籍记载则乃一千五百年岁,食之增益虽未尝有记载,但料想三皇兄孝感天地,得遇白鹿,乃为真事,献于陛下,也必定是为陛下寿数增益所考虑……”

“永昌三年,河神堵堰一案清算时,陛下有圣言在前,为天下万民天下禁生牲人祀,为天下万民讳祥瑞异端,料想三皇兄也深知圣诲,绝不会冒陛下之大不韪,倡导陛下所反对的祥瑞迷信。”

永昌帝胀红着脸,一时语塞。

他知道太子劝谏过他,不要太过宠信野道云鹤子,他年轻时也反对过先皇在世时曾大行其道的谶言迷语,但现在人年纪大了,不由得就……

两父子相顾无言。

此时,太子的视线轻轻的瞥向了跪在另一边的梁西王长史:“王长史,你说呢?”

“不知孤的三哥,在遣尔等进京前,对于这祥瑞进献给陛下观赏赞叹之后,可有什么具体的吩咐?”

“是安置皇苑供奉饲养?还是有别的吩咐?”

梁西王使者面色苍白,哆嗦了几下,只是片刻便衡量好利弊,冲太子重重叩首,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王爷确实有言,述异祥瑞,进贡陛下,乃为陛下添寿祝贺之用。”

“是极,”太子温润附和,道:“若按述异所言,鹿脯为食,凭添人君之寿,想来非御厨所能操持,不知云道长有何建言?”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云鹤子自然不会与太子冲突,便道也命也的言说了一番。

贺真人受顾太尉府供奉,得了顾贵妃的眼神,也上前引经据典的附和一通,核心思想就是:祥瑞现世、为陛下增寿、食之炖之、加以道家三味真火,辅以符箓表文,是最好不过。

这一下,紧绷的场面再次放松了下来。

这一场血腥,永昌帝那满腹火气,也就这么过去了。

*

夜晚,月落星稀。

回到东泰殿的太子,刚向太医询问完章太后的脉案。值夜的安喜便通禀户部尚书海康平求见。

太子微笑,道:“快请舅舅进来。”

见太子竟然亲自赐座赐茶,海康平忙不迭的表达了愧受之意,太子知他秉性,也不多推让。

“舅舅漏夜前来,所谓何事?”

海康平先是拿了几件户部近期难决之事,向太子禀明,两人再聊了一会儿公事,便没话了。

裴秀静静等着。

果然,海康平放下早凉了的茶盏,余怒未消的说:“殿下,您今天做得很好!就该这样,要让陛下知道,您是唯一的正统,是不能受那样的委屈的!”

“殿下之前韬光养晦太过,心善太过,便让梁西王以为自己再次有了机会!”

“陛下再一放纵,其它人便欺到了您头上!”

海康平神色忿忿不平,那一把打理柔顺的美髯似乎都要气得炸毛起来。

太子心暖,慰言:“舅舅放心,和光知道。”

当时仅仅是看那小郎君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意与那头丧失神智的疯鹿说学逗趣,心里漫过一丝酸胀难言的冲动,就拔刀动手了。

并不若众人所想,是与梁西王不满。但裴秀此时并不愿多聊,便扯开话题。舅甥俩聊了几句近期朝中的一二琐事,海康平离去。

*

室内。

紫金香炉,暖烟寥寥。

侍女们安静的鱼贯而入,伺候太子沐浴汤泉。

一侍卫来报,言:“殿下,按您吩咐,御厨烹制的蜜炙鹿脯已送到了永春殿。”

太子懒懒的问:“陛下进食了吗?”

“陛下掀桌了。”

太子淡淡的笑了一下,吩咐:“今夜之后,这万梅宫的御厨房让与顾指挥使的人,咱们不要插手。”

“喏。”

一如来时,侍卫安静的退下了。

看样子,回京之后,又得蛰居太子府,至少禁足三月。

从者退。

静谧。温泉雾气缭绕。

食指的一二指节,沾染了鹿血,虽然洗过了,却似乎依旧殷红。

他触了那个小郎君的唇。

那温凉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手指上。

太子的思绪难得混乱了,那鬼使神差般的举动……自己是怎么啦?

满园暗香浮动,老梅斜枝蔽与头顶,温泉的雾气蒸腾,光影混着水色浮动在汤泉上。

他又想起那小郎君强送给他的梅。

还言及要送他自制的梅花香膏。

那人高高兴兴的说:“本来摘了这两枝梅,也是想来寻太子,不料心想事成,摘到了‘意中梅’,也遇到了意中……咳、”

一声轻笑。

胆大包天。

裴秀仰首枕于光滑的池壁,健壮的长臂轻搭在暖石之上,下意识的曲指轻叩,剑眉微蹙。

在这四下无人之时,太子一贯端庄俊雅的眉目间,罕见露出了一点点思索难解之题时,所独有的那种困惑的神情。

无论是从一些市井传言,还是从周良弼的口中,在裴秀的印象中,那玉昭郎一贯会沾花惹草,不分男女,招惹的情债与觊觎都不少,若不是众所周知,顾小探花在永昌帝那里挂了‘少年才子’的名号、又有那么一个……九叔在暗中护持,怕是早不知被捂了嘴,拖到那个权贵肮脏窝里去了。

却想不到,竟调戏到自己头上来了。

裴秀微叹一口气,用热帕搭在脸上,慢慢潜入水中。

奇异的,并不讨厌。

或许是那眼眸里的神采,太纯粹干净的缘故。

今日见那小郎君力竭难撑,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出手,明明这个动作毫无必要。从滇西一役回京,割鹿刀未饮血甚久。

如玉的长指微曲,那曾沾血的食指轻触唇上,狭长的丹凤眼中,春色逐渐蔓延迷蒙。

这么就,破例了呢。

梆——梆——梆——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徒然打破了这一刻奇异的迷思。

裴秀皱眉、心里烦闷,倏然从水中起身,哗啦啦的水珠沿着结实精干的躯体往下滑落,行动间徒惹一池春水,又碾碎了月色倒影的平静。

他不愿再想下去。左右是微不足道的涟漪,影响不了自己什么。

此后与那顾玉昭,不再接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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