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被周良弼之流打趣也就罢了,顾玉昭自觉脸皮厚,但被太子这么一戏谑,顾玉昭却觉得颇为不好意思。
见小郎君似乎被自己说得羞了,裴秀一顿,便转了话口,又问到:“看来顾编撰一路行来,已然寻到最合心意的梅枝,只是不知这树老梅斜卧山野乱石,何以最得郎君青睐呢?”
一说这个,顾玉昭就不困了,她兴致冲冲的言道:“殿下,您瞧,这老梅如此形态,无论是按‘鉴花录’、抑或梅痴散人的‘品梅三则’,定入不了品流,也值不得一个‘赏’字,便是田野路边随意一株红腊,都比它长得精神。”
太子颔首,笑答:“极是。”
顾玉昭:“但是呐,有言曰,各花入各眼,偏偏这株老梅就极入我眼,殿下您可知为何?”
“呵、又卖关子,”周良弼冷讽了一声,“那自然是你眼光怪异、与众不同。”
顾玉昭瞪了他一眼。
对于小郎君摇头晃脑的刻意卖弄,太子却很是捧场,温声应和:“那是为何呢?”
顾玉昭:“殿下您请看,此梅干从中横断、断口焦黑,明显是雷劈电击所致。然历此天时劫难,却未改其志,越往枝头生发、越是娇艳怒放,古人言梅花香自苦寒、极是!我却道历经磨砺不改其志,此乃君子大士之相也……”
这一来一去,几语之间,顾玉昭脸也不红了,心也不慌了,见太子一副温文尔雅、若有所思的神色,十分的平易近人、可亲可敬的模样,便色胆又回来了。
“更何况,您瞧、此梅立于乱石陡峭之中,受着峭壁冷风,偏居于这山巅高岭,别有一番经久风霜的天然意趣,半树枯槁、横枝遒劲若右军之撇,半树生发、竖立向天若真卿之竖……此为赏梅之形的意趣;比之梅园人工曲折,更有一番天造地就的自然风流……”
“他人道僻静难赏、我却道此梅高洁,本质若此。”
小郎君站直了身子,虽然发髻微歪,却微扬起脸,以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直盯着太子。
“殿下,您可知‘花自安好何须攀折’,我却非要攀折不可?”
太子微微一笑,一副侧耳倾听的可亲模样,逗他:“哦,这句源自鉴梅三则扉首,下句是‘梅自风流不事权贵’?看来小郎君如此大费周折,爬上爬下的……”
“可是要效仿痴梅散人,攀折这花中君子,只为簪花贡瓶,以昭已高洁之志?”
顾玉昭大胆言:“非也!小臣自知秉性俗劣,难赴梅士品德之约,心有慕之,羡之、幸而荒山之中偶遇此梅、此景、立刻联想到殿下风采,不由得情由心发,生出一念——”
小郎君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侧身把攀折的满怀梅枝横放与一块平滑的卧石之上,然后躬身从其中捡折出一枝形态完好、半开半放的白瓣粉蕊。
她站起身来,双手恭敬的奉着,慢慢走到太子面前。
“小臣想着,攀折下枝头最艳的三两枝、以花喻情、插瓶供奉,献于小臣心目中的品德高洁之士……”
顾玉昭保持着双手奉梅的姿势,双目晶亮、隐含期盼的看着裴秀,大胆言语:“小臣斗胆,将此梅君贡与殿下。”
太子眼底的笑意加深,道:“这是孤没想到的。”
此时,裴秀的表情虽然十分温和,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一旁的周良弼皱眉听她胡诌了半天,却是这么个结果,便不由得替她尴尬起来。
平乐候世子轻咳了一声,转过眼去。
太子调侃:“可若依顾编撰所言,这花中君子大士非隐者莫得,乃风流才子与隐士之流方能匹配,孤何以使得?夺取玉昭郎心头所爱呢?”
但顾玉昭什么人呐,怎么可能被尴尬住呢?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在太子眼里——
这个小郎君脸颊微红,似乎低下头只害羞了一瞬,又猛地抬头、语气越发诚挚。只听她说:“如何就使不得了?在小臣眼里……殿下就如这梅尖晶莹雪、傲寒而立,高居枝头不染尘埃,抱以君子之志;又如这玉白疏影,历风霜严寒,四季轮转,天意雷霆之祸,终不改自洁坚守,与乱石林立之中显遗世独立之风……”
“管它雷霆风声,天时地利,我自暗香浮动!”
一边说着,顾玉昭拂袍半跪,举梅过眉间,仰望着太子,目光灼灼如雪地烈阳。
“梅意高洁,我心昭昭。”
“盼殿下笑纳。”
“以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