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久怡压着内心的惊异,“左大人平日根本——平日里不怎么笑。”
“为什么?”贺晚眼眸中闪着幽微的光芒,如果仔细看,那光芒的背后分明有颓败之势。
这话问的奇怪,是问为什么平日不怎么笑,还是问为什么会这样。
左忘眼睫颤抖了一下,心里某个尘封了百世的堤岸瞬间被上游冲下的水流淹没,一同冲出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灵力强的都这样吧,左大人这样的,自带高冷气场,不然怎么震慑手下几十号渡灵师。”秦久怡余光瞟着左忘打圆场。
店员端着巨大的九宫格锅放到中间,又捧了一小盆炭进来,紧接着,浩浩荡荡的菜碟油碗也被送了进来,桌子上霎时间变得色彩斑斓。
白雾从沸腾的锅中飘荡而起,给整间屋子都蒙上了一层隐隐绰绰的烟雾缭绕之感。
白雾后面,秦久怡回忆什么似的微皱着眉头:“还记得百世前第一次见左大人的时候,左大人站在忘川边上,神情淡淡的,说话时都没有什么表情。”
就像个提线木偶。她在心里默默加了句。
“当时就觉得左大人这么高冷的人一定很强,还不好打交道。可惜只猜对了一半。”秦久怡浅浅笑了一下,像想要驱散什么似的挥了挥手,“左大人当年横扫鬼域的战绩可是在冥界传了整整半个月。”
这是唐眠和商柒第一次听左忘的过往,虽然之前有所耳闻,但只是只言片语。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觉得碗里的肉都不香了。
“挺好的。”秦久怡从沸腾的锅中夹出一块嫩笋,没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高兴,难过,愤怒,悲悯,有这些情绪挺好的。”
商柒本就敏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悄悄问唐眠:“你师父以前是不是没有情绪,现在才慢慢有的?”
“你师父一直是这个性子吗?”贺晚的话蓦然出现在脑海中,唐眠愣了愣,一种后知后觉的想法开始浮出,但还未完全浮出,就被秦久怡打断了:
“不过感觉左大人最近变化还挺大的——呀,土豆片熟了,快,待会就煮烂了,还有鹌鹑蛋。”秦久怡没继续前面的话题,接下来就是威逼利诱商柒吃鹌鹑蛋。
“快吃,补充蛋白质,你那细胳膊细腿的。”
“师父,我细胳膊细腿也没碍着什么事啊,能不能不吃啊!”
“吃!”
“你要不偷偷夹给我吧。”唐眠大发善心,悄悄说。
浓浓雾气中,左忘开始想秦久怡刚才那与下文衔接不上的话。
“最近变化还挺大”。
最近?为什么?
“我们这样暗度陈仓好吗?被发现怎么办?”
“你这胆子确定是进过魇界的?”
“你们俩叽叽咕咕说什么呢?”隔着大半张桌子的秦久怡盯着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
“啊,没,没什么,就说这个蘑菇还挺好吃的。”
“喝酒吗,十三茗,商柒,拿过来!小孩子喝什么酒。”秦久怡夺过店员递给商柒的酒壶,直接往碗里倒那清澈的酒水。
十三茗颜色趋近于透明,很正常的颜色,不像松雪酿那诡异的墨绿色。
左忘抬手在杯里倒了半杯,就着舌尖还未退却的麻辣喝了。
一入口的灼烫与辛辣没持续多久,就转成了绵软与馥郁。回味是独属于某种植物的清甜。
和松雪酿完全不同。松雪酿后味带些苦涩,萦绕在舌尖,半天散不去。
窗外骤然亮起了灯,隐隐绰绰显出远出群山断崖的轮廓。
弥漫在包间里的雾气逐渐消散,秦久怡桌前堆了三四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嘴里很模糊地念叨些什么,摇摇晃晃地被商柒扶走了。
“……六,七,八,你竟然这么能喝!”唐眠数完贺晚桌前的空酒瓶,一脸难以置信。
左忘是不管唐眠喝不喝酒的,但今天秦久怡在,秦久怡把他和商柒划归成了一个圈子——还没长大的小孩圈。
所以今天唐眠只捞到了几杯不知什么果子榨的汁,没滋没味的。
贺晚好似困了,半闭着眼睛,“这算什么,以前——”贺晚刹住了话题,抛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他这副皮囊在笑,皮囊之下的灵魂却并没有笑。
“我以为你只喝松雪酿。”左忘半靠在椅子上,想起之前在茶馆,贺晚每次来拎的酒都是松雪酿。
“没那么多讲究,有什么喝什么。”
左忘只喝了半瓶酒,不至于醉,却有些半梦半醒的感觉。恍惚中脑子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很晚了,我们也回去了。”左忘站起身,难得在走前客气地道了个别。
唐眠蹦蹦跶跶的走在前面,脚刚踏出酒楼门槛下台阶,就听见某个声音幽幽响起:“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