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得正盛。放眼望去,那妖冶的红色仿佛席卷了天地。
鬼差10036站在了因池边,拿着一张大网将了因池里怨煞之气洗干净的魂灵一个个捞出来。
了因池旁的大石头上刻着六个字:了前尘,却因果。
从池中捞出的魂灵全都被带到忘川河畔的一个破客栈前。
客栈是仿唐风格,总共三层,残败的墙上贴满了杂乱无章的符纸,每个窗户旁都挂着一盏大红灯笼。
没有风,灯笼里的烛光却时暗时明,从外面看,就是灯笼的红色时浅时深。
客栈门前支着一口大锅,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不时泛起的泡泡在破灭后升起一缕缕墨绿色的烟。
锅旁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身上的衣服制式很奇怪,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老婆婆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在锅里不停地搅拌。
那些还在浑身滴水的魂灵在鬼差的指挥下规规矩矩地排了一条长队。
“前尘已逝——”风挟来歌谣一般的呢喃。
老婆婆将锅里绿中泛黑的东西盛到碗里,然后又从旁边一口半人高的大缸中舀出一勺忘川河水掺到碗中,搅和搅和,递给了第一排的魂灵。
那魂灵穿着一身病号服,约莫四五十岁,头顶地中海,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
他看着老婆婆一套慢动作下来,正寻思这颜色怪异的东西是什么,碗就递到自己眼前了。
眼镜觉得腿一软,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
老婆婆端着碗:“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老婆婆,声音空灵,语调很慢,乍一听,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眼镜:我也不想的啊。
可牙齿直打颤,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
一旁的鬼差见状,扶起地上的眼镜,幽幽开口道:“这是孟婆汤,喝了,就能忘却前尘。”
他刚说完,发现刚扶起的魂灵又瘫地上了。
死之前也没人说这孟婆汤是这个颜色啊——
眼镜颤巍巍地站起身,接过那碗颜色诡异的汤,盯着看了半天,想着自己都死了,还计较一碗汤干什么,于是闭着眼一口闷了下去。
缓了缓,鬼差又幽幽地问眼镜:“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魂灵眼神里透出迷茫与疑惑,嘴唇张张合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鬼差见他这迷离的状态,也不多说,拉着就走。
眼镜被鬼差拉到了奈何桥前,鬼差松了手,示意他向前走。
忘川河上笼着很厚的雾,看不清彼岸。
眼镜摇摇摆摆迈出一只脚踏上了桥,踩实后向前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事,收回了后面一只脚。
看来这魂灵生前没什么过深的执念。
转眼间,那身影已经没入浓雾。
鬼差见此,转身要回去。
他刚转过身,就看见另一个鬼差搀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老人走来。
远处,数不清的鬼差拖拽着形色各异的魂灵朝这边而来。
冥界忘川河畔,魂灵不息。
等鬼差10036送眼镜过了奈何桥回到破客栈,就看见客栈前多了一个竹编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个男子,模样极为出挑,修长的腿随意地搭在躺椅外边,浑身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
鬼差愣了愣,左忘这种一级渡灵师,按理来说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可今天……今天是初六啊。
可人就在躺那儿,顾不上初几了,鬼差急忙上前行礼:“左大人今儿来,不知所为何事?”
“无事,随便看看。”
左忘说罢,扯了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报纸盖在脸上。
左忘身后的少年抓了抓头发,朝鬼差尴尬一笑。
鬼差呆滞了两秒,作了揖就继续去送魂灵了。
_
一声脆响——
左忘扯下脸上的报纸,转头只见自家小徒弟怔怔地看着地上摔成两截的骨牌,骨牌断面反射着莹莹冷光。
唐眠抬头迎上师父投来的目光,深觉大事不妙。
左忘的目光里其实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碎了的骨牌,然后淡淡地开口:“你不是说这幅骨牌是九掣用过的么,怎么碎了,该不会是假的吧。”
唐眠哭丧着脸:“不应该啊,这副骨牌是我从醴禁鬼那儿买来的,醴禁鬼没必要骗我,况且装骨牌的盒子背面还盖着九掣大人的印戳呢。”
他想了想,又说:“还是九掣大人在天有灵,觉得我用他的骨牌是亵渎了他的神灵,不想让我用他的东西?”
左忘没有回唐眠,倒不是不想回,而是不知道怎么回。
唐眠说完把剩下的骨牌装进盒子,两手合十,对着天开始拜。
冒着绿烟的大锅前,鬼差10036看着又一个人喝了孟婆汤,照例问了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就拉起那人朝奈何桥的方向拽。
左忘重新把报纸盖到脸上,声音毫无起伏地对唐眠说:“回头问醴禁鬼能不能修,或者干脆换副——”
“贺晚。”
鬼差猛地仰起头,听见了自己脖颈处“咔嚓”一声。
躺椅上的左忘闻言也掀了报纸,坐起身来,生生吞了“新的”二字。
鬼差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魂灵,顾不上自己的脖子,破了音喊道:“你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喝了孟婆汤的魂灵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种事自他当差,遇到了不知多少魂灵,还闻所未闻。
唐眠合十的手还没有放下来,转向老婆婆弱弱地问:“婆婆,你这锅汤该不会是掺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