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悔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他,就该让他被师兄们绞死,他觊觎大师姐,他肮脏下贱,他死了一点也不亏。’
‘成意,我知道我将不久于世,你若真对我有意,就帮我报仇,帮我出这一口恶气。’
长戚师姐,他曾感激涕零的那个人,他曾深感有愧的那个人,也曾翻山越岭,为之四处奔波寻求良方的那个人,原来早已将他恨到了骨子里。
“她恨你,恨到日夜不休的诅咒你,她咒骂你不得好死,咒骂你没能把她救回去。”成意抬手擦了擦牌位,“我喜欢她,因为她与我一样,都是不受人重视的可怜人,我理解她的心意,她恨你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她在临死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他将牌位塞回怀中,从后腰稳稳抽出一柄锋利的剑,在这之前,九郎从未见他用过剑,他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
“我的可爱亲亲嘱咐我,叫我千万别放过你。”
当那柄剑挥着幽光向他袭来时,九郎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他短暂的回想起与成意的相识。
那年溽暑,他路过江南,看见成意俯面漂浮在城内水道中,围观者众却没一人出手相救,九郎见状立刻下水将他打捞上岸,当时成意双手均有一道切入极深的血口,他醒来后一再谢过九郎,解释说自己是因家道中落被仇家所迫害,才沦落至此。
当时的九郎仍旧天真的不识人心,他并没有将这件事与当时城中一起三十口人暴毙的案件关联在一起。
后来他也曾想过,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三十口人便是被成意用毒血所杀害,而他自己后因失血过多才坠落了河道。
可当他推测出这种可能的时候,他们已做了朋友,他总觉得即便猜测的是真的,那也是属于成意自己的仇恨,未经他人苦哪能劝人善?已过去的事他并未打算深究,毕竟成意的家族曾为朝廷俸毒,自会多有树敌。
可如今重头回想,也许真相就是最简单吗,也是他最不愿承认的那一个:成意并非良善之人。
回神中那锋芒已逼到近处,只有一寸就要刺入他眉心,他凝神提气,借力向后一跃,同时青雁弯刀卒然而立,挡下一击。
刀剑在半空交错相抵,发出刺耳的铁器摩擦声。
他虽有力反击,但成意并不慌,还嗤嗤笑道:“你只剩下这点力气了?没关系,用了这么多天的毒,你很快就会连刀也握不住了,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见见长戚!”
“你闭嘴,”九郎五指收紧,刀刃顺剑锋用力一划,在兵器的一串火光中将成意向后击开,“懦夫,别再拿长戚做借口了!”
“你说什么?”
“你扪心自问,你拖到今日杀我真是为了长戚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大丈夫有所为,你却敢做不敢当,到头来你还是这么懦弱,”九郎怒叱,“过去数年,你有无数机会动手却不动,是因为你深知,一旦杀了我,你在点苍阁和天山将再无立足之地,而今你决心动手,是因为朝廷中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你若协助他们杀我,势必给你一条向上攀爬的路。”
果真被说中心事,成意为掩饰窘迫立刻用剑指他,“是!那又怎么样?你在江湖上搞出出那么多事,为复仇是小,为荣耀和名誉才是真!你没罪?你有多高尚?和我有什么分别?”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至少我绝不会对朋友出手,”青雁弯刀在手中划出一个干净利落的银色弧线,九郎眸中寒潭乍现。 “但现在不同了,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话毕他脚下一凌,踏空而起,身形若浮光掠影,巨大的刀发出破空的嗡鸣。
成意心中大惊,没料到他明明中毒为何还能有这样的势头,不对,方才刀剑相拼时明明感到他只余下三分力,怎么会?他身形急闪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得不再次以剑格挡。
谁知这柄好剑在青雁弯刀面前却仿若薄冰,一招之下就被斩做两截。
他虎口被震裂一个伤口,痛的呜咽一声,因急退慌了神,最终跌落在地。
“你、你没有中毒?你设计我!”
“中了,”九郎缓步上前,刀垂在地,发出刺耳的刮划声,“你的血的确厉害,我现在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但那又如何?我照旧能杀你。”
他驻步,目光凛若冰霜。
青雁弯刀缓缓浮起,锋锐的刀尖抵住了成意的心口。
“我问你,阁中众人是不是因你勾结外敌而死?”
“是又怎么样,你也说了,大丈夫有所为,”成意呲目望他,双眼布满血丝,“只要我帮了他们,我大有机会重整家号,让我名号也响彻江湖!你想杀我?来啊!有种你现在就来!”
他抬手一把撕开前襟,将怀中长戚的牌位展在刀前,“杀我,杀了我你的毒就别想解了!等你下了黄泉,我看你用什么脸面去见长戚——”
成意心中侥幸大过恐慌,他深知一个江湖人杀的人多不多,并不取决于武功高低,而取决于心狠不狠。
尽管沈烟桥武功独一,但他毕竟有他的弱点,有他的踟蹰和懦弱,他绝不会对自己动手。
成意这么想着,忽觉身子一轻,随即眼前的视线开始拔高旋转。
他的头已在电掣之间被斩下,顺着高高扬起的青雁弯刀飞出一条血色的抛物线,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九郎望着远处成意的头颅,再也无力支撑。
他收刀撑地,单膝跪下,低垂着头,乌黑的血从口中大量涌出来,很快就在面前盈成一滩。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成意怀中的那个牌位,灵魂再一次回到天山上的那些年。
但现在,记忆中除了终年的大雪,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眼眸深处是一片寂寥,遍地死灰。
“劳烦你们先走一步……等我死后,再做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