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色停下整理经书的手,“没有吧,我们一人躲在一个角落,身边全垒着小山似的竹筐竹篓,谁能看得到谁啊,反正我没听见他出入的动静。”
她点点头,再次问李三粗,“那日在山林里,我去找小和尚之后,他有没有离开过篝火?”
李三粗搔着腮帮子上的胡渣,目光闪躲,“应、应该没有吧。”
“应该……吧?”
“我不小心睡着了我。”他立刻接道:“但我睁开眼的时候他还在原处呢。”
“再有下回就自撞流星锤吧。”
佟十方起身看向那书呆子,他仍在水边打水,蹲在那儿的背影活像个葫芦,好一个笨呆呆的人,袖子和鞋面已经湿透了却还没把水囊装满,这么一瞧,的确是个木讷窝囊的文弱读书人。
好像没什么破绽,却总叫她心里起疑。
那个同床的雨夜,还有他与孙柳私话时,眉眼之间偶尔乍现出转瞬即逝的精明,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因此怀疑他的确是莽撞了,令她始终不安心的另一件事是:他说此行是为借白鹿书院的推举入朝为表姨夫陈情伸冤,而那些奸人党羽已经知悉此事,恐怕要在途中来擒他,可是他们出行已一月有余,他口中的奸|党何在?明明一个也没出现。
她心中已有盘算,但不宜操之过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良知秋苏醒后的第二日,去江州衙门致了歉,又带着那只弩|箭重新去了一趟孙府。
戮王正在后院休憩,孙柳就独自招待他入府小坐,二人在前堂坐下,借一杯茶聊起昨日发生的事。
良知秋将昨日事发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二度劫狱的人叫佟十方,她武功极高,在江湖上排名第二,她若为人所用,必定危害极大,后果不堪设想,她昨夜劫狱后留下一块上等的裘鼠毛的料子,这毛料如今在市面上罕有,十分珍贵,所以我才冒昧的想来孙府打听一二,没想到惊吓了王爷和孙大人,罪过。”
孙柳故作镇定,实则心脏早就是一阵乱跳。
在地下暗庄时他就听过佟十方自报名委,当然明白方十是她捏造的名字,既然恩人不想在人前显山露水,那他一定也要瞒下去。
他绝口不提昨日有客,随口接道,“啧啧,一个姑娘居然排名江湖第二,真是不容小看呀。”
良知秋持杯的手一顿,“我好像没说是个姑娘。”
孙柳啊了一声,手脚间方寸大乱。
良知秋心中已如明镜般,但他曾听说过孙柳为人十分正直,而他身后又有戮王作保,一定和这件事无关,所以也不再为难他。
他将腰间那支弩|箭放在孙柳手边,“锦衣卫追踪拿人有一手,但查案还要靠大理寺出马,不如就请孙大人行个方便,查查背后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兴许可以洗刷女侠的冤屈,良某就静候佳音了。”话罢他就起身告退了。
一方面是小有仰慕的恩人,一方面又是劫杀朝廷钦犯的疑犯,左右为难如何是好?莫非昨日她借故不告而别真是因为背案在身?
孙柳抓起弩|箭在前堂焦躁的踱步,一抬头就看见大哥戮王从屏风后走出来。
“大哥……”
“不必说了,我已经听个七八,也猜中了七八,你若是碍于救命之恩不好去查这案子,便交由我,我自会安排手下去暗中查,若是与那姑娘无关,我自会通告衢州知县另查嫌犯,若真与她有关,我也会如实转告良千户,你也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长兄如父,既然他已开口,孙柳便不好再争辩,顺势答应了下来。
戮王缓步折回后院,他低垂着手,用力折断了袖筒下的弩|箭。
四月的蜀地已是花树春暖,新燕归巢,几个孩童在树下端起巴掌大小的木弩,对着屋檐下的燕子窝狠狠射出一箭,小箭狠绝扎穿了燕子窝,不知窝里是什么光景,但有血顺着洞眼一滴滴落下来。
小和尚叹了口气,珈趺坐在燕子窝下,闭眼合什,嘴里低声的一颂一念。
几个孩童见他行为可笑,不禁起了玩心,其中一个举起木弩,远远的对准了小和尚的光头,再次射出箭,箭势迅猛,却在半途被一把刀截落。
红衣女侠将刀扛回肩,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扫视一圈,“谁家的熊孩子?找死啊?”
孩童们没脸没皮,交头接耳歪七扭八的互相推耸。
“七八岁,土狗都嫌。”佟十方翻了个白眼正要转过身去,忽然听到脑后嗖一响,她猛然转身,但见一孩童端着小弩,一只小箭正朝自己面门射来。
一旁的李三粗疾步奔上前,出手去挡却慢了一步,还是佟十方自己抬手在眼前三寸外一把握住那小箭。
那箭虽短小,却是仿制真的弩|箭,箭头箭尾血槽一点不少,把她痊愈没两天的掌心又擦破了。
那些孩童见了仍是嬉皮笑脸,她怒从心中起,把箭往身下一甩,操起大刀就朝前砍去,“一群有妈生没爹教的熊崽子!”
“刀下留人呐!”身后传来一声高喊,燕子窝下的大门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匆匆拦在刀前,“使不得啊使不得,这位女侠,你就是砍了我也不能砍他们。”
“怎么?你就是那爹?”
“不是不是,他们是唐门后人,可不敢乱动,女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群孩童又冲她吐舌头,她心火更旺,“给我过来,过来!”
那男子连忙驱散那群孩童,又按下她的刀,好言相劝,“女侠,你砍死他们不要紧,他们要是死在我赌庄门前,依唐门的脾性,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女侠就可怜可怜我这生意人吧。”
她心里盘算了片刻,“差点忘记我是来下注的。”她收了刀,挂上面纱,跟着那位赌庄当家进了门,“你们三个在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