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什么也没有,角落桌子摆放着几个白瓷瓶,水桶还有水,床铺倒不整洁。
无常身上冰凉得很,侯青几步走到床榻前,放下无常,将被子裹在他身上。
无常进屋时,再不敢说话,存着气,默默坐着不敢多说。
侯青纳罕这态度。
也不问了,掀开被子看他脚踝。
“扭着了,身上哪还疼?”
无常逞强,将他的手拍开,“不关你事!”
“性子怎么那么燥?往日见你在谢子复面前跟个猫似的,怎么离了他,就这么野?”
侯青不顾及,捏着脚踝,一下把他的腿拉直过来。
无常痛得咬着牙,也不和他讲话了,侧过脸哭着。
侯青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越发不耐烦,“你哭什么?给他哭丧呢!”
无常低着头,不言不语。
这让侯青心头猛然一紧,有点不可置信,“谢瞻真是死了?”
脚踝逐渐酥麻起来,无常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侯青敛色,沉默了会,“我早该想到的,你先前一身孝服。”
无常仍未抬起头,肩胛与脸上皆有磕蹭的伤,渗着血。
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有灰。这副样子仍旧掩饰不了他相貌姿容的清丽脱俗。
“我给你弄点水洗洗?”
“不劳您费心。”
侯青按了按无常的脚踝,后者也只是略微动了动,没什么反应,他放下心,嘴上就乱说,“你给谢瞻守孝?难为你一片痴心,若不是我深知谢瞻对蓝兔情根深种,或许我会以为你是他的私豢。”
无常蓦然震愕,巴掌扇在他脸上,怒不可遏,“我是下贱的人,你不要侮辱我主子!”
侯青沉下脸,抬手掐住他的脸,无常感知到这怒气,气焰消弭殆尽,不敢动了。
却见侯青只是扯了扯嘴角,放柔动作,指腹摩挲,将他脸面上的灰擦了。
无常侧过头,痛苦地说:“侯大侠,主子已经去世了,往后再也没人跟你们作对了!”
“我知道。其实他活着也挺好的,反正他又赢不了…我还能没事就给他找点麻烦……”
无常摔倒在床,把被子盖过头顶。
到平黎,天蒙蒙亮,无常感觉浑身没劲,冷得发抖,又觉得是火在身体里燃烧一样。
日头高升,侯青方才报了官回来,见人意识稀微,混说浑话,来回几次毛巾把水桶里的冷水都捂热了。
镇上的大夫过来开了几服药,喝了也不见好。
“我带你去药谷。”
“你不怕我去了害你们吗?”
侯青轻笑,“要是你能杀了我们,那我们七侠也真是死不足惜了。”
无常气若游丝,也没力气瞪他了,只好点点头。
——
无常不愿去药谷,一则是他从前在药谷行谋杀未遂,如今怕见着,二则,他没能替谢瞻了结,心内有愧,仇人都活着,唯有旧故不复存在,更伤人心。
半道上他趁侯青不注意,直往树林子里跑。
只恨他无力且虚浮,跑了没多远,就在河边的石头上蹲着,头疼晕眩。
无常捂着心脏,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便呕边哭,涕泗横流的。
抬头却见矮树枝上斜坐着侯青。饶有几分兴趣,眉眼调笑。
“真是少见你这样的人。”
无常用袖掩掩口,“您是大侠,我是仆从,也少见您这样的人,追着我不放,登徒浪子!”
侯青从树上
“浪子倒是,登徒子可不是,好了,带你去药谷去治病的,”他将无常拽起来,无常站不稳,摔靠在他胸前。
呼吸间俱是清冽气息,无常忙不迭起来,站着不动,“你还说你不是!”
“没人在意那时候的事,你放心去治病,你要杀的人不在。”
“谁说要杀欧阳——”
他意识到自己将自己供了出来,无常脸皮发烫,有些忧惧。
侯青越见越欢喜,笑出声,“那时隔几天就有人来刺杀,麒麟也不是咬第一个人了,从我知道你是谢瞻的随从,我就知道,你定是见了虹大侠孤立无援昏睡着,想帮谢瞻杀了他,巧合非巧合,你也是赤诚一片心呐,”
无常低声,不知嘟囔了什么,侯青听不清,再问了一句。
无常哀容满面,深愧,“我不去药谷,我……我得去梨泉山庄,我……得让主子回去跟他父母团聚。”
侯青稍怔,好像又忘了谢瞻已逝的事情,“…你看你病得那样,你等你病好了之后,不能再去吗?他还能再死一次?你不治病,你可是要死的!”
无常听得难受得要命,推了他一把,却把自己给推得摔倒,不远处河水潺潺流动,一丛荻花簌簌沙响,秋风萧瑟亦如无常之心,“你闭嘴!你别说!我死了正好,我给他陪葬去,你们都恨他!你们都巴不得他死了!”
“这是他自找的,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忠心?先前说你是猫,现在看,你真是他的一条狗,”侯青颇有些可悲地看着他,然而他居高临下未有过多动容和怜悯,“他那人也不像会收买人心的人样,一个两个都疯了!”
“你骂死我算了,你不要侮辱我主子。”
无常跪坐在地上,砂石硌得膝盖生疼,也不管不顾,“不要你管,你滚,你们七侠都是我的仇人。你们害死了谢瞻,我恨你们。”
侯青轻哼,“那可不行,”见如此不听劝,直接将无常穴道点了,在他耳边细语,“不凭良心,谁害死他的?他自找的。本来蓝兔都嫁给他了,怀了他的小孩,他不要,怪谁?他自己放不下,活该。”
无常怒得目眦惧裂,却又不能动弹,直颤。
“我救你那么多回,你不准死!”他一下把无常扛起来,往官道上走去,邪笑着,“我非得把你这一脑袋的杂念给清掉!”
——
才入秋,南街那梨树便秃秃得只剩枝子,往日里也不见结果,一年到秋到冬,也就春日里会开花,不知道秃树干有什么可看的,子复那人,净会神秘兮兮,做些旁人不懂的事,连带着阿宁也喜欢看梨花。
回廊里四处如故如旧,只是不见人影。
顾亭林静站了会,末了风起,枯叶乱飞,他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