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酒今天连轴转了一天,刚从学校离开就被祁愿一个电话催命似的喊去。
当司机。
不要脸的祁老板一个人坐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车内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汽车在一个红灯停下,有所察觉的祁愿摇摇晃晃坐直身体,用一把颤颤巍巍的老烟嗓问:“到了?”
咳一声,老烟嗓变低音炮:“别生气嘛,正好你要回家,带我一程怎么了。”
“没有。”郑庭酒瞥他一眼,“不要把血蹭我车上,不好洗。”
祁愿嗤笑一声,看向小臂上长长的一道伤口,无语道:“屁大点伤口早干了,再说又不是你自己洗。”
郑庭酒抬头,从镜子里认真看过去。
伤口挺长的,从左手肘关节一直延伸到手腕处,血肉翻出来,看上去确实没继续流血,但跟“屁大点”这个描述明显很有出入。
收回视线,郑庭酒接着说:“你刚才在电话里喊得像是要死了。”
“我是一下打不到车,再说我还有事要问你,又找不到你人。那天凌晨三点多和我说‘回来再说’,结果你大爷的一晚上没回来?!”
“我在家的时候你都不在。行了,去医院吗?”
“不用,待会儿我自己处理,反正天儿也不热,就这么放着也死不了。”
再说他刚从医院出来,狗东西留了人在医院蹲他,他从医院附近的餐饮后门小巷躲了一路才甩开。
结果小巷太黑,摔了个狗吃屎,被路边的碎玻璃阴了。
“你要问我什么?”
阴的不行只好走阳的啦,好歹他终于确定了人具体在哪里。祁愿心态很好地想着,再开口语气都带着轻佻的自信:“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开个后门,让我见见市一医院康复中心的病人?”
“什么病人?”
祁愿摩挲着下巴:“我……我妈。我就想见一面,不干别的。”
郑庭酒一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你想见你母亲……你直接联系本人不就行了?”
祁愿沉默两秒,轻轻一哂,半是自嘲半是怅惘:“成植物人了都,怎么联系?”
从来没听过祁愿用这种语气说话,郑庭酒有些意外,勉为其难和缓了自己冰冷的语调:“……联系病人家属。”
“没有家属。”
……没有家属。
什么陈年的家族恩怨?
“那人在医院谁负责?”郑庭酒说,见他沉默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去帮你联系负责人。”
祁愿还是没吭声。
出于很多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现在不是很想让凌初一知道他回来了,也不想见对方。他暂时还不能确定Tequila和凌初一关系如何,但是他要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联系不了,那人就是个纯种蠢货,脑子有病,没办法沟通,不然我早去了。你直接联系医院不行?”
也行,就是不太合适。
“哎,算哥求你,你要觉得我会干什么你找人来盯着我也行,或者你还有什么其它想问我的,尽管问。”
他说的是秦典的事。
汽车驶进地下车库,郑庭酒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暂时不用,留着下次吧。”
咦……这人不接着查了?
那天晚上推理得头头是道,就是心血来潮?
没意思。
祁愿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姓周的说的确实是“郑庭酒是为了凌初一来的”——思绪被打断了,郑庭酒停好车,转身说“病人信息”。
“余光,女,应该有个……四十五六七八岁吧,忘了。”祁愿立马回神,“当然这是她以前告诉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本名……她现在的名字可能也是假的,我也不确定,目前为止人还在605病房。”
说完他又不太确定地加了一句“应该”。
郑庭酒:“……?”
郑庭酒:“你妈妈……未成年生子?”
“什么关注重点。”祁愿哈哈大笑,“她非要给我当妈,没办法。”
“这都成植物人了,就让她占占便宜吧。”
祁愿回来没多久又走了,据他自己说今晚没喝酒,实在睡不着,又跑出去挥霍生命了。
郑庭酒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破天荒给他发了消息,说在客厅喊他半天没答应,医药箱不知道放回哪儿让郑庭酒自己去收拾。
这人前几天刚来的时候不是说是来避避风头吗?
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像是自己不想活了。
置顶的聊天没有新的消息,聊天记录停留在星期天,凌初一问他到哪了,郑庭酒没回,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到门口了。
再上一条是他问凌初一想吃什么,凌初一过了很久才回了个“都行,不挑”。
再往上翻就是一周以前,凌初一问他去医院怎么不告诉他。
现在看着那一句孤零零的“你到哪了”实在是有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两个人都忙,关系保持在恰恰好的亲昵,却能从这些文字中读出鲜明的疏离。
不客气的时候凌晨三点照样打电话,客气起来可以很多天不联系。
其实还有更折中的方法,比如可以通过发消息来进行他们的“游戏”,但郑庭酒没提,凌初一也没提。
郑庭酒难得有些泄气,思忖着他可能要等到这周末才能和凌初一说上话,擦着头发走到客厅,收拾医药箱,静了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来电。
……是李舒。
郑庭酒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惊喜回落的冲击感让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第一次感慨他也有今天。
郑庭酒收敛神色,接起电话:“都收拾完了吗?”
李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嗯”。
“您和您的父母也沟通好了吗?”
又是长长的沉默后,李舒才开口:“沟通好了。”
“嗯,相关证件和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还有其它一些证明可以慢慢处理,你们人先走。这周五早上的飞机,可以吗?”
男人的声音温和平静,耐心等待她的每一段长而又长的沉默。
在郑庭酒上一次和她取得联系后,那些隐伏在黑暗里的罪恶像是嗅到了新鲜氧气,争先恐后攀爬而上——
郑庭酒比她更早预料到了这一点,也更早地为她安排了后路,临了还很抱歉地表示确实是他的拜访为李舒带来了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吗?
这场灾祸在她头顶悬停了八年,她不敢恋爱不敢结婚不敢远行不敢让父母知道,她的每一天都是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