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她名字的时候,讲台上的凌初一明显一愣,蒋御楠上前去认领,没想到凌初一拽她的学生证拽得死紧,她压根没能抽走。
嘴里的“谢谢”说到一半,蒋御楠莫名其妙看向凌初一。
凌初一本来就高,又站在讲台上,悬殊的身高差距让蒋御楠不悦地皱起了眉,还没开口发出疑问,就听见凌初一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是有些颤抖的声音——“你是蒋氏集团的那个‘御楠’?”
御楠?
她妈都不这样叫她。
蒋御楠霎时被狠狠恶心了一把,开口就打算骂人,看到凌初一的眼睛的一刻所有的情绪偃旗息鼓。
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神呢?
太热烈,太张皇。
像是虔诚的信徒跪在佛像前,守着孤岛上的信仰,孤独又狂热。
她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于是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仓促点点头,两只手用力拽过自己的学生证,转身就走。
后来,反而是凌初一再不敢看她的眼睛,煞费苦心躲着她。
她盯着人家出神,被盯着的某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别看了,我脸上有花吗?”
蒋御楠就笑起来,收回视线的一秒随意说道:“凌初一,这次不躲了?”
“服了你了。”
“我就没在什么事情上吃瘪过。”蒋御楠语气平平,“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知道。”
又是一样的回答,蒋御楠懒得再跟他说,低头做题去了。
下课铃响,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
一晚上几节课过去,阮绿早就想跑了,奈何江修一直坐在外面,下课也没站起来过,她要是想走就得叫人家让开……
救命,不敢说话……
阮绿愁得要命,闲得发慌,无事可干只好撕作业本折纸,折了一桌子的纸青蛙。
江修转头看到的就是一桌子的书上放满了纸青蛙。
江修:“!”
阮绿没注意到江修的目光,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起来,让我出去”。
六个字的事。
阮绿酝酿了一下,准备开口。
斜后方蒋御楠的声音冰冷:“等我算完,马上。”
到嘴边的话又被阮绿咽了回去。
凌初一站起身:“等不了。”
阮绿觉得自己又可以说出口了。
凌初一在旁边说话,蒋御楠死活想不起公式,气得咬牙:“别吵。”
到嘴边的话又又被阮绿咽回去了。
时间宝贵的凌初一看了一眼时间,又低头看向蒋御楠笔下的计算过程,把公式给人背了出来:“好了,我出去再算。”
阮绿呼出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戳戳侧着身子看热闹的江修。
蒋御楠牙齿都要咬碎了:“我让你告诉我了吗?”
手指伸到一半,到嘴边的话又又又被阮绿咽回去了。
本来自己可以独立完成,有个人在旁边非要剥夺你一部分的成就感,这事放在做数学题上尤其烦。
可以理解。
凌初一一愣,说了声“抱歉”。
蒋御楠悠悠叹息。
下一秒,凌初一转身一脚踩上椅子,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扣紧窗沿用力,整个人直接翻了出去,稳稳落在走廊上。
蒋御楠:“……”
急着投胎吗?
江修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相同的动静。
他回头,就看到那个叫阮绿的新同学一只手撑着窗台借力,另一只手抓紧课桌边缘,一样站上椅子,下一秒干脆利落翻了出去,站稳后转头就走。
江修:“!!!”
凌某人很急,急着去打电话。
那段栏杆,那片月光。
站定之后,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攥紧,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痛袭来,凌初一一时怔然。
今天再打过去的话,就是第三天了。
三天,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像是某种不痛不痒的习惯即将形成的征兆。
可他就是很想听到郑庭酒的声音,想听他说话,想和他见面。像是压抑了七年的疯狂的情感寻到了一个隙口,由此开始疯狂地蔓生。
“晚上好。”
“晚上好啊小初一。”
一听见郑庭酒的声音,凌初一就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我分到五班了,今晚换教室了。”
“那我又得去要五班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了。”
凌初一转身靠着栏杆坐在地面上,双腿盘起,语气轻松:“这么想管我啊。”
想啊。
这句郑庭酒没说出口。
他不接话,凌初一就接着说:“昨天讲到哪了……那场比赛你们赢了,然后呢?”
前天晚上,郑庭酒的回答,正好是他初到国外时发生的事。
因此后面的内容也就顺理成章,凌初一的三个问题连续在一起,听郑庭酒沿着时间线为他描绘在国外的生活图卷。
回望他的过去。
“后来他们邀请我加入篮球队,我拒绝了。”郑庭酒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之后我就很少和他们来往了,就一个人看书练琴什么的。”
“……好无聊。”
“还好,避免了社交的烦恼。只是Kane不太赞成,所以他有段时间经常邀请很多人去家里聚会……”郑庭酒声音里有明显的无奈,也有一丝怀念,“然后他们聊天,让我在旁边弹琴当背景音乐,故意不让我说话,不让我抗议。”
“这老头和先生有得一拼啊。郑庭酒,你读高中就……那么多同学呢……”凌初一说,“你没交什么朋友?”
刚开始的时候,别说朋友,就是怀特教授天天咋咋呼呼过来找他说话,他都能一张冷脸把人拍在门外。
后来去了学校,郑庭酒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图书馆,浸在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文字里。
阴差阳错因为一场篮球比赛结识了很多朋友,他又以各种方式将这些人推离他的生活。
“同学而已,算不上是朋友,还不如跟Kane的家人朋友什么的亲近。我在Kane的要求下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然后就跟着他去了欧洲,这些同学也没再联系。”郑庭酒讲着讲着打了个哈欠,他今天满课,从早上到晚,这会儿人有点累,放松下来的声音很明显能听出带着散漫的鼻音,“当时太忙了,要练琴要上学,也没什么其他感觉,现在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惨?”
凌初一哈哈大笑,然后又安静下来。
“没有。”
因为你刚离开的那两年,我也没有朋友,没有可以站在身边的人。
踽踽独行。
“现在呢?”
“国内我认识的人不多,可能以后会有吧。”郑庭酒眯着眼睛想了想,“哦,有一个,以后介……”
想到那一抹狂野的飞舞的绿,郑庭酒睁开眼,突然止住了话头。
还是不要有以后了。
凌初一莫名其妙:“以后什么?”
“会打篮球吗?”
郑庭酒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直接开始了自己的问题。
“会。”凌初一答得干脆,“初中的时候开始玩。嗯……十三四岁嘛,什么都想试试,随便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帅’。”
“高一被江修拽着加入了校篮队,但是高二下学期退了,后来就很少打球了,学校好像压根不让高三年级打球……对了,我想起来了,去年有一场跨校篮球联赛,江修是队长,带着一队人一路冲到决赛拿了亚军,这小子嘚瑟了一个月。”
凌初一讲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也没有因为在描述回忆而产生与回忆相关的情绪。
郑庭酒皱了皱眉,试探问道:“你……没参加吗?”
“参加了啊。”凌初一说,“不过半决赛前一天训练的时候淋了点雨,第二天就阵亡换替补上场了。”
郑庭酒:“……”
见他不说话,凌初一反而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他坐直身体,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虽然我没继续上场,但后来颁奖那天,是我去领的奖。”
“……为什么?”
“因为我帅吧可能。”
跨校篮球联赛,代表他们学校“出战”的是从校篮球队内部选出来的成员,几个天天打球的大老爷们浑身上下一身腱子肉,实在没想到前期始终表现良好的凌初一被一场小雨送走了,最后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把凌初一当成了柔弱的“队花”。
出于强壮雄性对弱小的天然关怀(不是),凌初一最后被推上去领奖了。
郑庭酒弯了弯眼,轻声开口:“嗯,很帅。”
郑庭酒声音很轻,还是一贯温和熟悉的语调,像曾经无数个清晨,郑庭酒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对他说“早安”。
不同的是,褪去了童音,隔着手机传过来的声音带着模糊感,让凌初一耳后根都开始发烫。
要发烧了。
靠靠靠,莫名其妙很羞耻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