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大半夜坐在这里抽烟呢?
郑庭酒微微一笑,眼底却一丝情绪都没有。
这时,回过神的凌初一状似不在意轻飘飘地开口:“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那当然是因为……”
关于你知道的一切不堪,关于你经历的一切痛苦,关于那些剩下的拼图……
等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因为有条件。”
这倒确实是郑庭酒喜欢说的话,凌初一认同地点点头:“什么?”
“很久之前教过你,你应该是忘记了,所以刚才又说了一遍。小初一,我回来才一个月,你已经骗了我两次了。”
“?”凌初一皱眉,“哪里有两次?”
“……昨晚你说你作业做不完,让我大半夜过来帮忙。”郑庭酒没忍住笑起来,“后来你去洗澡,我帮你收书包的时候发现你政治课本上贴了张便签条,上面记了你这次的假期作业。”
“你明明就做完了,还让我往后面又做了两套……”郑庭酒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嘴被捂住了。
凌初一大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觉得不好意思的同时又觉得好笑,还有些细微的恼羞成怒:“郑庭酒你非得说出来吗?”
郑庭酒顺着他的力靠倒在长椅一边的扶手,也不说话,眼睛里呈着漂亮的笑意。
突然就安心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郑庭酒既然答应了……
郑庭酒给他的每个承诺都是有永久效力的。
郑庭酒,别看向我的过去。
两个人同时安静几秒,凌初一一放开手,郑庭酒就开口道:“作业事算一次,今天秦典的事算一次,事不过三。小初一,你还有一次骗我的机会,谨慎使用。”
凌初一无所谓地坐直身体,嗤笑道:“你真觉得我还像小时候那么听你的话吗?”
况且,又不是每次骗你你都能知道。
这句没敢直接说。
“不是吗?”
“我……”凌初一刚想反驳,余光扫到郑庭酒坐了起来,转头看见人笑眯眯比了个“三”,话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
凌初一撇撇嘴:“超过三次又怎么样?”
郑庭酒随口回答:“那就把你关起来吧。”
关起来?
怎么个关法?
怎么每个字听起来都让人有心动的感觉?
“要不来玩个游戏吧。”郑庭酒把凌初一注意力拉回来,“每天可以互相问对方三个问题,三个问题,和背后相关的三件事。”
凌初一没听懂:“?”
“比如,你想知道,分开的七年里我认识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吗?”
语言中枢又罢工一次,凌初一张了张嘴,又一言不发。
久别重逢,要以怎样一种合理又不突兀的方式,看到没有我在你身边的那些年呢?
是絮絮叨叨彻夜长谈,还是无从谈起相对无言?
距离和时间,带来的是陌生啊。
想知道你后来喜欢什么,想知道你后来有什么经历,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联系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几乎是在一瞬间,凌初一突然想明白——
郑庭酒分明是想从他这里,来看秦典和新巷,来看他错落荒凉的这几年。
他不知道郑庭酒现在都查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郑庭酒到底想查到些什么。
但他突然就舍不得拒绝了。
从哭都不敢哭出来,到实在哭不出来,他不止一次想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抱着那个人,然后嚎哭个没完没了。
凌初一眨眨眼,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像粘了湿气开始渐渐生锈的齿轮,语气都变得踉踉跄跄:“郑庭酒,你是想要弥补我什么吗?”
“……”
“……我想要你弥补我。”
又一次沉默下来。
风又刮起来了。
卷起来的寒意简直要吹进人的骨头里。
凌初一想把话题岔过去,比如现在可以故作轻松地问一句冷不冷,又觉得有一层胶涂在他的双唇之间,导致他开不了口。
说来说去,其实他最想知道的就一个问题。
“郑庭酒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凭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放任我一个人乱七八糟地长大。”
但随之而来的风险可能是——
“秦典是怎么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回答不了。
郑庭酒比凌初一平静得多,耐心等待,思考折中的对策。
他知道凌初一会问什么。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七年前郑庭酒离开的时候,是春天。
凌初一小时候身体不好,最突出的一个表现就是怕冷,温度稍有变化,风稍微大点,都能把这娇花吹进医院一躺就是十天半个月。
所以郑庭酒带凌初一出门的时间大多是晚春初夏,天气晴好,气温回升但也不显得炎热,白昼日日变长,长到他可以耐心陪着小初一四处瞎晃,听小初一叭叭叭说上一整天的废话,等人自己累得睡着了,他还能踩着夕阳的余晖把人慢慢抱回家。
他很早前就答应过凌初一,中考完的那个夏,就带他去看雪。
结果他没能中考,甚至没等到夏末,就捏着仲春的机票,飞往了未知的世界。
在国外一切安定下来已是深秋,高纬度地区冷得不讲道理,大雪翩跹而至的那个午后,他什么都没干,随便穿了一件单衣,就在门前台阶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再看不清雪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雪。
雪沿着他来时的足迹一点点覆盖,抹去他身处异乡格格不入的痕迹,落了满身。
其实那个下午他什么都没想,没有预想的难过和失落,有的只是一种空茫的平静。
在看到凌初一安静盯着烟燃烧的一刻,那些死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复燃,眼前的一幕和记忆中那个下午重叠了。
原来不是没有难过,只是现在他才发现,那些痛苦分明是两人份的,被生生活埋,直到如今,才以一种更加扭曲和不堪的样子渐渐流淌出来。
流淌成横亘在他们中间谁都不愿先开口的沉默。
就像现在这样。
又过了一分钟,还是郑庭酒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考试?”
凌初一:“……”
偷偷瞥一眼手机,已经过了零点了。
生怕郑庭酒下一秒就要说出让他滚回去睡觉的话,凌初一语速飞快:“行,来玩,现在就问。”
郑庭酒站起身:“明天再说,先回去……”
果然。
凌初一抓住郑庭酒一只手,用力把人拽回原位坐好,得心应手开始耍赖:“十二点多了,已经是明天了。”
郑庭酒:“……”
行吧。
郑庭酒并不意外凌初一会答应,从凌初一现在吊儿郎当的反应来看,他们两个人应该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在那些尖锐的矛盾和冲突之前,其实还有更重要,也更有趣的事。
这是凌初一和郑庭酒相识的第十七年零十一个月。
但现在,或许可以重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