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酒没在乎这个奇怪的称呼,淡淡开口道:“Four……你好,我是Tequila。”
两个中国人莫名其妙中英掺杂地聊,但毕竟异国他乡,说出口的中文都带着温度。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也是谈话最温和的一次。
后来……认识两年,彼此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不是在互相看不顺眼就是在互相猜忌,不是在聊崩就是在聊崩的路上。
再后来……少联系不见面后关系稳定多了。
再再后来……郑庭酒要回国,祁愿非说自己和他是老乡,也就跟着回来了。
再再再后来,就是现在。
郑庭酒下午打了个电话让祁愿查一下秦典,祁愿当即就说自己好像认识他说的这个秦典,晚上一起吃饭方便详说。
然后现在他又不吃饭了。
郑庭酒拳头硬了:“所以你到底说不说?”
祁愿不知死活:“你猜我刚才喝的什么酒?”
郑庭酒耐心告罄:“滚吧,不想猜。”
祁愿微微一笑:“龙舌兰日出。”
十分钟前,酒吧。
绿色长发的男人实在太惹眼,搭讪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男人脸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漂亮的眸子里呈着冰凉的魅惑。
酒精在一个接一个的吻中燃烧起撩人的温度,男人来者不拒,笑声在酒杯间流转。
估摸着人快到了 ,男人摆摆手表示自己累了,身边的人散去,他起身准备离开。
一个声音从暗处传来:“郑庭酒是为了凌初一来问你有关秦典的。你还记得凌初一吗?祁愿。”
祁愿抬头,只看见一个隐在暗处的调酒师身影。
R里的每一个人以数字代称,关系好一些的叫他阿四,其他人大多都叫他“Four”。
“祁愿”这个称呼,当真是久违了。
南嘉凌郑两家掌权,郑庭酒和凌初一可能认识,这一点在祁愿回国并知道了郑庭酒的身份后就自然而然地猜到了,所以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口道:“好久不见啊周先生,我还说哪天登门拜访一下,没想到……”
他话直接被打断——“凌初一快被这个叫‘秦典’的泥沼拖死了,你希望有人去拉他吗?”
祁愿失笑,面露嘲讽:“实话说,有你这个变态在,他到现在还没死才真是个惊喜。”
“他死了……”阴影中的男人笑起来,笑声尖利,然后又安静下来,变成藏在喉咙里的闷笑,“谁陪我玩啊?”
祁愿低着头,无可无不可地轻弹杯壁,冷漠道:“那祝您早日玩死他。”
“我很欣赏你,要来替我办事吗?”
祁愿哈哈大笑,和R那么些年的厮杀,这疯子是一点不记仇啊。
“那可真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迫害祖国花朵的恶趣味……况且,周先生,R赔了多少条人命在你手上,你跟我玩一笔勾销呢?”
“有意思。还试图为你们死去的城邦发光发热呢?现在的R……”
祁愿没兴趣听下去,直接打断:“你倒还不计前嫌上了,两年前追杀我到国外,现在哪来这么大的脸让我给你办事?”
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男人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动作情态夸张得像是在表演话剧:“祁愿,你搞清楚,想要你命的人是我吗?”
祁愿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光,一言不发。
“你也可以先听听我的筹码……”男人边说边摘下手套,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干净的酒杯,再慢条斯理开口,“比如,亲手杀死Zero,怎么样?”
“你应该很想找到易城吧?”
祁愿神色一凛,冷冷道:“你知道易城在哪?”
“我猜……初一可能知道,你觉得呢?”
祁愿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愤怒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色彩,他神经质大笑着,笑声湮没在酒吧的嘈杂中,却在二人之间漫起溺死人的沉寂。
就像石子丢进了山谷——只闻风声,不见回音。
绿色的雾烧起来了。
铃声响起,撕碎虚伪的安静。
Tequila.
“我也可以现在就告诉Tequila,让他替凌初一亲自来问问你把杀死秦典的人藏在哪了。”
男人藏在阴影中的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向祁愿抬了抬手,做出一个“请便”的动作。
祁愿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清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我到了。”
“这么快?进来陪我喝酒,我在……”
“不喝,出来。”
祁愿张了张嘴,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对面的男人正好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把酒杯推过来,杯里睡着一场安静的盛宴。
龙舌兰日出。
石榴糖浆的红与橙汁的橙撞出一片浪漫的旖旎情调,如华丽的火烧云翻滚而来,火红的热烈铺张,遇上一片蓝色的雾。
男人凑近,在他耳边轻轻开口。
“别告诉他,别拯救他,别原谅他。”
狂欢吞噬一片支离破碎的冰冷,蓝色的雾熄灭了。
一饮而尽。
……
“你要找的那个秦典八年前就死了。”
祁愿放下汤勺,满足地吸了一口海鲜汤的热气:“小姑娘命苦。不然现在肯定是个大学生,多好。”
郑庭酒的神情说不上是意外还是什么,好像是一种震惊到极致的茫然,细看好像还有一点慌张,慌张转瞬即逝,郑庭酒点了头,示意祁愿继续说。
“死于溺水,尸体从新巷不远处的长宁湖捞起来的。”祁愿一边轻飘飘描述着,一边尝了一口甜品,然后被甜腻的味道刺激得皱起了眉。他撇撇嘴推开甜品,继续说:“新巷那片本来就偏,平常也没什么人,监控都是摆设,尸体都烂得差不多了才被发现……其实按理说不该烂得那么快,谁知道呢。”
“最后以少年儿童失足溺水案直接结了,一点水花都没能溅起来。那小姑娘也是可怜,完全就是个黑户,家庭情况一概查不到,不知道怎么入的学考的试。”祁愿不动声色观察着郑庭酒的表情,“最后过了很久,她的班主任来认领了遗体。”
想到他去新巷接凌初一这件事,郑庭酒谨慎开口:“警方……没朝新巷的方向查吗?长宁湖离新巷那么近……”
“你好歹是个本地人……”祁愿突然笑起来,“新巷水那么深,谁想踩一脚泥啊?”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当她身后空无一人时,她的死亡也就只是死亡而已,连销户都不需要。
活着的时候太痛苦,死得却太轻巧,甚至于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
公平吗?
——“凌初一快被这个叫‘秦典’的泥沼拖死了,你希望有人去拉他吗?”
祁愿没忍住笑了一下,面露讥讽,他低头点燃一根烟,余光里郑庭酒还是冷静端坐着,一身清冷。
——“郑庭酒是为了凌初一来问你秦典的事的。”
还是公平的。
无论如何,被人长长久久地记住了,也就算真正活过了。
半晌,郑庭酒开口:“你说你认识她,又是怎么回事?”
“这简单,谁没事去长宁湖啊。”祁愿眯起眼,眼里有漂亮的愉悦,“那报案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