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檀宗因着秋子穆生前布下的回春阵得以恢复原貌，那日的祭拜后宗门内有诸多事情需要一人主持大局。

凌妙可没当宗主这个心思，秋岷珏又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人，其他长老更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谁都不敢接下这一重任。

凌妙可立于高台上，垂首看着手中玉牌。她闭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气，在下方静檀宗弟子们的注视下将它佩在腰间，抢在他们俯首跪拜前不冷不热的话音落在每个人耳中：“不必行礼，我只是暂代静檀宗宗主之位，七日后重新归于少宗主秋岷珏。”

此话一出，为首的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弯下的腰顿住不知是起身还是继续跪拜。其中一位胡须花白的长老站了出来，开口询问：“倘若少宗主还是不愿出来呢？”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到上方的凌妙可面色冷然：“那我就闯进去，把他踹出来。”

台下的人群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敢在这种情况对少宗主这般的，也就只有大师姐了……凌妙可的声音并未停顿，继续道：“秋宗主用命护下静檀宗，如今不是让他躲在屋内哭丧的。若无旁事，诸位还是先行离去。”

再无人敢出声。人各有命，有些人刚出生便定下了一生的命数，这些人此生注定无法摆脱身后的重担。

几个长老相互对视了一番，最终无奈叹气。

他们哪个不是看着秋岷珏长大的？他从小便被秋子穆捧在掌心呵护着，若不是凌妙可的各方面都压过他一头，得以让这孩子尾巴无法翘起，恐怕他早就成了骄纵跋扈的小少爷。

清玄宗清月寻仙逝第二天，年纪轻轻的烛玄便坐上宗主之位主持大局，可他们都明白，秋岷珏同他根本无法可比。

自幼待在树荫下，未曾经历过世间风雨的雏鸟，又怎会离开温柔乡展翅高飞？别说一周，恐怕数月那屋里的主子都不会出门半步。

几位长老纷纷摇头遣散身后弟子。对于这个少宗主，他们向来不看好，平日也只不过因着秋子穆的面子才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私下无人看得起这个连静檀宗入门功法都掌握不了的废物。

凌妙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脸上的冷淡逐渐褪去，再度握住腰间温热的玉牌，曾经同两位前辈对话的场景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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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殿堂内她与秋子穆对坐交谈，秋子穆望着茶面愣神，最终嘴角扬起一抹笑，被皱纹包裹住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芒：“若是哪日我真不在了，妙可你先暂代掌门，给他几日缓冲的时间。”

他饮下一口茶，顿了顿继续道：“若是超过一周，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的哀情斩断。他身为少宗主，迟早要面对这份重担，我知道宗内无人看好他，但我相信他能做出一番事业。”

“之后你若想出门远游不必在乎这小子的想法，你已经做了很多，也该放松一阵了。”秋子穆嗓音微哑，望向窗外，“我其实无数次想过，要是岷珏生在普通人家就好了。锦衣玉食一辈子，当一个潇洒自在的小少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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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凌妙可提着的灯笼中还染着烛光，本想敲开房门的手在身后传出呼唤时放下，她转过身便对上易溯的视线。

这两位清玄宗的前辈站得很近，林樾依旧像初见那般脸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看上去明明极其不愿出现在这里，身体却诚实地一动不动。

易溯给她的感觉比较亲切，因而在对方朝自己招手时，她离开秋岷珏的房间朝那片竹林走去。

两枚护身符与两瓶丹药被塞入手中，易溯声音宛若一缕春日暖风，温和清润：“符中有阵法，随身带着可抵挡一次致命之击，丹药也带着。我听秋前辈曾说过，你想云游四方，这药兴许能用得上。林樾也曾在世间待了几年，倘若你出行前有什么疑虑，都可以问他。”

凌妙可顺着易溯的话语望向身边人，只见林樾原本冷峻的面容在听到对方喊出自己名字时瞬间变得柔和，他淡淡扫了一眼凌妙可，简单附和了一声，视线便再次落在易溯身上。

凌妙可收起手中物品向两人道谢：“多谢前辈。”

“不必担忧秋岷珏，他自己可以撑过来的。”易溯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微曲挡在唇间，漏出几声气音，肩膀小幅度耸动，“一个能断剑五次依旧爬上山问剑，即使被吓跑依旧敢同对方对战数次的人，我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能在第五年接下我的剑招，与林樾对战几个时辰还能毫发无损的人，世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易溯眉眼弯弯，侧头看向林樾，“虽然第一次的对战，秋岷珏很是狼狈，不过那场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碎发挡在眼前，从缝隙中瞧见醉人的双目。林樾感觉自己心跳仿佛漏跳一瞬，匆忙躲开视线，下意识地滚动喉结，随后又像是做错事的孩童，低头挡住脸颊染上的薄红。

原来他都知道……

“多给他些时间，会有变化的。”易溯目光落在不远处亮着光的小屋，轻声说着，“往往最不被人看好的人，偏偏最争气。”

*

凌妙可收回过往的思绪，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大门。宗主殿内的摆设依旧同往日这般熟悉，从小到大的记忆纷至沓来，读书、打闹、修炼……

她的身体趋于本能走向侧座，在仅差几步的距离陡然向左侧偏离，纤细的手指搭上主座的椅背。

一切都变了。

不等她再细细回忆，通报声由远及近，许多繁杂事务都等着她来处理。凌妙可坐直身体，平日里待在秋子穆身边，早已对这些事务情况有所了解，从容不迫处理着一切。

一两日还好，连续七日下来繁重的公务令凌妙可有些支撑不住。秋子穆身陨后，各个宗门都派遣弟子前来探问，凌妙可除了处理宗内情况，还要抽出时间同外人交谈。

这个时间还恰逢静檀宗弟子考核，所有事情都堆积在一起，凌妙可已经几日没合眼。

她单手撑住额头，眼中充满血丝，在处理完手中最后一件事务时猛然起身，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一阵刺响，依旧没能阻挡凌妙可的步伐。

紧接着那扇门也没能逃过一劫，重重的甩门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