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再大也耐不过被子只有一张,李昀离分不开被子,又推了推他:“云初,你是不是冷?”
他连身都没翻,睡得正香。
李昀离停了片刻,在让人再送一床被子和挤一挤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小心地跨上床,掀开另一边没被他压着的被角,躺在了里侧。
床内空了大半空间,好在云初睡觉老实,给她留足了被窝。
李昀离往里钻了钻。
左侧是暖暖的是云初的体温,她没往那边靠,只躺好便不再动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未亮。
云初猛地睁眼。
钻入鼻腔的是一阵发香,他震惊地望着眼前——李昀离正躺在他的臂弯里,还在睡。
右手有点麻,但他不敢动。
整个怀抱里都贴合着她柔软的身体,他们像两支汤勺一样叠在一起。
在做梦?
他又闭了闭眼。
他分明已经睡足了。
他小心翼翼地吐气,生怕鼻息惊醒了她。
有关昨夜的记忆并不模糊,但他不知道睡着以后是自己贴上去的,还是李昀离贴上来的。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他却并不敢造次。
云初十分小心地抽出自己的右手。
他记得李昀离睡觉一向很沉,不仅倒头就睡,还根本吵不醒。
他护住她的脑袋,轻轻放在了枕头上,从床上坐起来。
脑中一片凌乱。
深秋的凌晨很冷,他坐得前胸后背都冰冰凉凉。
还好,自己酒品不错,即使喝醉了也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他记得自己被拾七架着送回了寒梅居,然后芷兰过来送了一盘……
云初突然转头!
他看见了案上吃剩下一半的桂花糕!
顿时觉得气血翻涌,光脚下床,三两步冲到了糕点前。
不错,确实是桂花糕。
他难掩喜色,又极度庆幸,捻着一块桂花糕,心中五味杂陈。
云初低声喃喃:“元和九年,你跟我闹,逼迫我放过李晗。”
元和九年冬,他带兵将楚国遗老和小皇帝逼上绝路,雪夜薄甲,万军围困,灭楚只在他一念之间。
李昀离绝食相逼,要求替小皇帝去死,求他放过她的弟弟。
她跪下求他,可他是怎么说的?
“放过他,凭你?”
他冷笑着掐起李昀离的下巴,把一杯水往她口中灌,恨恨道,“你不要以为本王这两日疼你,便可以无法无天,别忘了,当年亡魏之时,你也没放过本王!”
那时他已经兴兵夺了大半的北方土地,自立为魏王。
李昀离怎么答的呢?
她怅然道:“若我当时没放过你,便不会请命亲自围剿你,最后却只射杀了你的马。”
“你管这叫放过?”不提还好,云初勒紧她的手指愈发用力,呛得她咳得惊天动地。
“只是留下一条命,像狗一样活着吗?日日诚惶诚恐,动辄打骂加身,你长公主府哪怕是个刷恭桶的奴婢也能对本王呼来喝去,你管这叫放过?!”
李昀离双膝跪地,满脸泪痕与水痕已分不清,高声道:“魏王!”
“若你对我有恨,只管加倍奉还!但阿晗……”
她伏下去:“求你放过!”
他和她的身份也算是两度轮转,他爱过她,恨过她,卑微跪过她,也以皮相侍奉过她。
到这时,她都一一还回来了。
此刻来求他,竟还是衣冠不整,比起当年的自己还要更加糟糕。
极为讽刺。
他那时做了什么?
他与李昀离交易,取小皇帝的血一樽,揉进面里做成了李昀离平生最爱的桂花糕,逼迫她吃下。
就像她曾经逼他抄书学规矩一样。
一整碟子颜色渗人的桂花糕,她吃完,他便放了李晗。
那碟子糕点没剩下,李昀离吐了整整三天。
从此,再也不碰桂花糕。
可惜,李晗却也没活下来。
年轻的楚国皇帝自刎殉国,死在楚国最后一面王旗之下。
比当年的自己有骨气。
李昀离知道后,眼睑都没抬,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以后,宁可死,也再不让他碰她了。
可是昨晚,她毫无芥蒂地吃了桂花糕。
那就是说,她的脑中没有这段龌龊回忆?
“李昀离。”云初站在案前,面向还在睡梦中的李昀离,声音很轻很轻,“若是你不记得后面的事情,我就当是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床上的人正在梦中,没有答话。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胸口疼得锥心。
“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行吗?”
他光脚站在那里。
寂静无声的内殿里,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如同一个满手鲜血的罪人,卑劣又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