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离轻笑一声,不再言语,低头喝粥。
这位王管事,在长公主府走向灭亡的路上可是出了不少力气。
所谓吏滑如油,刁仆难查,原主在外的名声,怕是有一半都是这位刁仆败坏的。
阿谀奉承又没脑子的仆从,放在此刻,却实在是好用。
她初来乍到,实在是不知这位楚国长公主的人际关系。若是不想露馅,必须尽快熟悉此身的一切。
一场宴会是最简单的方法。
所幸长公主本就行事荒唐,心血来潮的一场大宴,竟不会引人怀疑。
她笑笑,又将名单翻开一页。
这时下人来报,云侍君的僮仆来了。
“嗯?”李昀离皱了皱眉,没料这么快又要和云初扯上干系,“让他进来。”
东生端着一沓经书,战战兢兢跪地呈上:“殿下,这是您昨日吩咐侍君抄默的经书,共计百遍。”
李昀离刚刚穿过来不到一日,哪里会知道自己是几时吩咐人抄的经?
只能收着视线,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淡声道:“都抄完了?”
东生立刻俯身:“侍君昨夜未歇,都……都抄完了,还……还请殿下查阅。”
这孩子怎么也怕她怕成这样?
李昀离有些无奈,又听他说云初昨夜连觉都没敢睡,花了一晚上时间抄的,便不自觉地捻起那沓经书,翻开看了一眼。
抄的是东晋十六国时期鸠摩罗什所译经文。
云侍君这字倒是分外秀丽,一提一折皆瘦挺刚力,竟有傲雪凌霜之美。
不愧是曾经名满魏国的才子。
李昀离捻着这一页经文,难想这字的主人,昨夜屈缩在府中某个角落,于昏暗油灯下一笔一划地写下这样劲瘦风骨的字。
抄书很磨人,云初对她的仇恨值怕是又要涨一点。
李昀离收回思绪,轻声评价:“抄经修养心性,这字藏锋匿芒,美得别有味道……”
让她见字如面,仿佛看到了那个隐忍待发,数年以后归来复仇的敌国皇子。
听得她这话,东生身体一颤,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李昀离赶紧摇摇头,把经文放了回去,道:“回去吧,我已看过了。”
东生立刻叩首,手忙脚乱拾掇起经书。
王管事立刻板着脸赶人:“还不快滚!”
东生连忙退了。
早膳毕,王管事收拾了席面,便借忙白果宴之事从李昀离近前退下。
李昀离想长公主府地大,来回院落便不少间,要不就趁着此刻走走,熟悉一下地形,免得日后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可此时天竟似有雨,点点阴了下来。
她看着这天,一时犹豫要不要出房门。
*
侍君小院。
云初忙了一晚上,此刻眼酸手乏,正靠在榻上休息。
他未束发,只着纯白色中衣,乌发披垂在身侧,安安静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了他此刻的清净。
猛地睁眼,只见东生慌慌张张地抱着昨夜的经文先跑了进来。
“怎么了?”
一句话刚问出口,却不需要回答,抬眼便看见王管事带着几个仆从紧随其后,拿着鞭子大摇大摆地进门来。
云初眼睛轻垂,没再言语,默默下了塌站起来。
看来是麻烦来了。
王管事叉着腰上前,睨了云初一眼,厉声训斥:“跪下!”
云初没动,亦没什么表情。
“嘿?!”王管事咬着牙,猛地一甩,鞭梢“啪!”地脆响一声抖开来。
“殿下说你藏匿锋芒,有不臣之心,你竟真当如此?来人呐!”
王管事身后几个仆从一齐应声,气势十足!
“王管事!王管事!”东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殿下只说我家侍君的字有锋芒,却并未下令责罚呀!管事手下留情啊!”
云初眼睛轻动,大约明白了事情缘由。
“大胆!”王管事提着衣服一脚将东生踹翻在地,“你家侍君不过是个亡国的奴婢!丧家之犬罢了!是殿下仁慈才留他一命,如今殿下说他不臣,罚他还要明说吗?!来人!拖出去!”
仆从撸起袖子便要上前。
云初退了半步:“王管事。”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因着疲惫连声音里也带着倦意:
“我自己走。”
王全说得没错,那个女人要罚人从来都是不会明说的,只消一个眼神,这狗腿子王管事便能会意,从来如此。
此刻要去哪里云初也清楚,左不过院外鹅卵石路,或人来人往的亭前碎瓦堆。
王全狗仗人势,只要是在长公主的视线以外罚人,必然得是僮仆婢子都能看见的地方。
要让人看见,他这曾贵为皇子的云侍君,如今做了长公主的奴隶,也是要卑贱到泥土里的。
云初行至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撩衣摆从容跪下。
东生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睛。
王管事冷哼一声,一扬手便是一鞭子抽下去……
云初轻啮牙齿,神色完全冷下来。
天色阴沉,雨已经落了。
*
入秋的风侵人,芷兰和芷卉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备了披风雨具。可眼见天落了雨,芷卉望着小雨担忧道:“殿下真要现在出去吗?”
“当然,秋日胜春朝,即使是住惯的府邸,雨落亦格外有意境,你不愿一起?”
一旁的芷兰连忙以手肘戳了她一下,芷卉低头说:“奴婢当然愿意随殿下一起。”
李昀离系好披风:“嗯,走吧。”
两个婢子同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