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艰难啊。我可以说的。”蓝点笑嘻嘻地。

涂子录瞥了她的脸一眼，接着还是看着她的手。

“好吧，我承认，是我会听得很艰难。”

蓝点注视着他漂亮的侧影，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子：“你是大笨蛋。”

“你是大混蛋。”

她听了噗嗤一声：“我明明对你很好的。”

涂子录翻过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蓝点扭过头凑上去问：“刚刚你的手还那么凉，现在暖和了一点吧。”

他点点头。

“多亏有我呢。”

“嗯。”

城市的风景飞驰而过，就像一张很长的时间卷轴，不由得让蓝点想起了她穿过白光时所见到的那些不同记忆的画面。

“小熊姐姐已经不在了吧。”

明明是早已有过猜想的事情，但依旧难以启齿。

不知是否是错觉，刹那间涂子录的手有有些凉了。

“你想起多少。”

“回来的时候，其实我看到了一种类似于走马灯一样的东西——”蓝点歪着头，措辞结束，一拍手掌，“所以可以说是全部。”

“她不在了。”

涂子录把手放回膝盖上，死死地捏成拳头。

“胰腺癌……有人称它为癌症之王，我想起小熊姐姐得的病就是……”

“不是。”

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每个字说出口都是生涩的，仿佛他和中文不熟。

“是跳楼。她是跳楼走的。”

“……小熊姐姐后来每一天都很痛，却还是笑着和我们玩。她一定很辛苦吧。”

“在认识她以前，我认识一个因癌症去世的朋友，我叫他光头哥哥。他是一中的数学老师。如果你回忆起所有的事情，应该也记得小熊姐姐是一中的物理老师。光头哥哥每天都会让我给小熊姐姐送一支花。当时我并没有多想，长大后才明白，他们其实应该是恋人。小熊姐姐曾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给她送花，光头哥哥让我骗她说我家是开花店的，这是在招揽客户。后来光头哥哥走了，小熊姐姐来和我搭话，我们熟悉起来。有一天，她不小心发现我在撒谎。我便把我和光头哥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她问我，光头哥哥走之前，有没有想要对她说的话。我告诉她，那句话就是‘我好想再见你’。所以……”

蓝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颤：“你别说了。”

“所以是我害死她的。”

涂子录的泪水很重地落在大衣上，洇深了一小片。

他继续道：“万物都有着既定的轨迹，俗称命运。人的命运很脆弱，经不起一点意外和额外的干涉。而我却让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这也是即使我们早见过无数次，你都不和我坦白的原因吗？你觉得我忘记你，也是一种不可忤逆的命运。”

蓝点的眼泪也潸然叠进那片深黑色里。

“是。”

他慢慢地答道。

“小熊姐姐是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光头哥哥希望她好好活着。记忆里，她一直都很努力地接受治疗，熬每一场手术。只是，她到后来实在太痛了。她的父亲曾经跪在我和阿星面前，求我们务必要拉住她的手，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留下。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她很早就决定的事情。只关于自己。反而留下才是为了别人。

“她曾经说过，人们之间的缘分是接踵而至的相遇。但这其实只是前半句，我后来在她给我和阿星的信里看到了我们一直没有背下来的后半句——天地之中的命运是永无休止的交错。

“是她主动来和你搭话，选择和你做朋友，也是她来问你光头哥哥的遗言。她很勇敢，我可不允许你把她想成是柔弱不堪的人。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熊姐姐这个人。她不会把你定义为‘意外’和‘干涉’。

“毕竟嘛，你又不是要守护世间秩序的神明，你只是涂子录啊，一个有点头脑但其实笨得很的人，一个必然会不断与人‘交错’的人。”

“至于我，那更别说啦。管你是什么。反正我命硬。”

蓝点去捞他的手，抚平蜷起的手指。

“你看，我这不就又回来啦，而且，我们一定还会重逢。”

更何况，她因为他的出现，不再孤单和害怕。

她心甘情愿被他打扰。

在无人的公交车上，涂子录和蓝点十指交错，湿漉漉地对视。

然后安静地接吻。

分开以后，蓝点举起他们相扣的手：“你又暖起来了。”

“因为你，”涂子录笑道，“你对我真好。”

蓝点有点不好意思，装模作样起来：“哎呀，其实也一般般啦。毕竟我老对你耍赖皮，答应过的话转头就丢一旁，辜负了你好——大——的一片真心呐。而且我脸盲这么多年了都记不住你，不过这可能就得怪你自己帅得很没特色了。我可反思不了全部，剩下的一半交给你反思。”

她一如既往地厚脸皮。

涂子录扶着她的后脑勺贴近，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谢谢你，阿点，我喜欢你。”

蓝点摸着下巴，故意讲俏皮话：“直到世界末日啊？”

涂子录经不起逗，真的在正经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你又忘记我的那刻好了。”

“那完蛋啦，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你了。那你岂不是也要永远喜欢我了。”

“全部都是你说了算。”

他的目光投入她的眼中，宣誓一般地开口。

“我把永远交给你。”

蓝点耳根一热。

怎么办，这样的话，她也要永远为他心动了。

蓝点坐累了想走走，他们下车，发现绕一圈，竟然到了一中的老校区。

她问：“你现在还觉得这儿比七中更好吗？”

身旁的人没有一丁点儿迟疑：“是啊。”

“喔。还以为你的想法会变。”

“客观的事情很难变。”

“主观的呢？”

“一中是全省内最好的高中，但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七中的人。七中……食堂的饭挺好，同学和老师也挺好。”

涂子录莫名说得害羞，还挠了挠后脖颈。

蓝点牙根痒痒的，简直想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一口。听说人在面对极度可爱的生物时，就会产生诸如此类的破坏心理。

绕着一中校园外沿一直向前走，路过一家花店。

蓝点想起涂子录今天也是捧着花出现，便问：“对啦，你为什么买花。”

“送给小熊。她给我写的信里说了，但我昨天才发现。”

“那你也太没眼光了，居然挑出这么难看的一大束，乱七八糟的，被踩扁了都不算可惜。”她晃晃他的袖子，“我们再买给她，这次我来挑，好不好？”

“当然。她一定很愿意收到你挑的花。”

蓝点选了蓝雪花作为主花卉，搭了大飞燕和唐松草。店主包好后，她得意道：“比你选的好看太多啦！还得是我！”

涂子录仔细打量了一番，诚恳地点点头。

随后她问：“小熊的墓地离这里远吗？”

“我不知道在哪里。”

蓝点震惊：“什么？”

“信里没有写应该去哪里找她，当年和她父亲见面得太聪明，所以也什么都没问。”

“啊，那我们现在应该把放在哪里啊？”

最后，他们悄悄把花放在一中的校门口。

下一次也可能是市一医院旁，或者某个自动售货机上方。

蓝点提供的理由很简单。

史诗般的大爆炸创造了人们的身体，淬炼出最普通的一呼一吸，一颦一笑。世界里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是小熊的家。

因为她是宇宙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