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琳的笑容一顿:“你说我跟郑写 一样。”
“对啊,一模一样。”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蓝点的天线立马竖起来,精神气十足:“为什么?”
“你承认你喜欢涂子录,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讨厌郑写。”
听罗琳说完,她在心里头好一阵盘算,一换一,咬咬牙,好像也值。
“那你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喜欢涂子录。”她很严肃道。
罗琳憋着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喜欢涂子录。”
她深吸一口气,凑近对方的耳边,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我喜欢涂子录。”
罗琳也凑到她耳边,吐出来的气痒痒的。
“但其实我不讨厌郑写。”
蓝点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完蛋,被耍了,大亏。她立马找补道:“那我也不喜欢涂子录,我骗你的。”
“你觉得我信吗?”
她瞬间崩溃地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
“你为什么不想承认啊?”旁边的人又靠近过来。
她带着哭腔嗡声:“长大后才能谈恋爱,不然会被骂,我要是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阿星肯定都会发现,然后告诉大人。”
“你爸爸妈妈看起来很开明呀,不会骂你吧。”
“谁知道呢,就是怕。”
罗琳突然放肆地大笑,她怨恨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都怪你,本来我藏得很好。”
“抱歉啦,我只是想确认然后放心一下。”
“放心什么,打算以后用这件事来拿捏我吗!”
“你这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怂成这样。”
“怂才能保命,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啦。阿点,你做得很对。”
“是啊,然后都被你毁了。”
罗琳也趴到桌子上,和她脸对着脸:“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当完全没听过。你放心吧。”
“哼。”
“作为交换,我以后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为什么是以后,我现在就要听。”
“以后吧。毕业了就和你说,一定会说的。”
“毕业也太远了吧……”
“行啊,那我毕业了也不和你说。”
“哎呀不要嘛,我随口讲讲而已,毕业哦,说好是毕业哦,你到时候一定告诉我。”
她们还没等来毕业,因此,蓝点至今都不知道罗琳要和她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故意埋下伏笔的耍人游戏,真等到时候,罗琳可能会对着满怀期待的她,说:“我的秘密就是——呼!”
一个神经质的吹气。
毕竟蓝点自己干过不少类似无聊的事情,以己度人地猜想一下。
无论如何,那张画满实心圆和空心圆的作文纸至少印证了一点,罗琳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别人不懂,是别人的遗憾。
罗琳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盯着菜。这是她低落时会有的样子。
这时候,乔明川坐了下来。
“这么晚才来吃饭吗。”
“去借用一家人干净的洗手间,出来时撞见吵架,被卷进去了。”
“同学?老师?村民?”
“村民。有人要把村中心的石像拆了,有人不同意,他们非拉着我评理。”
“那你怎么评?”
“我说这么丑的东西拆了是好事。”
“真这么说出口了?”
“他们自己要我评的。”
“你啊你。”
罗琳低眉笑得开怀。
蓝点忽然好想流泪。她和蓝星每次吵完架和好,都以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说话为开头。红毯已经铺在台阶上了,没有理由不走下去。还不是因为你想,我也想,所以触类旁通,一点就悟。
她们两个那么长时间没有和对方一起玩,她差点以为真的到要绝交的程度。
幸好。
乔明川刚一皱精致的眉毛,罗琳立刻说:“学校不让讨论那种事情。”
“什么道理,不让讨论然后特意带我们来这种地方。所以呢,你难道会告诉老师?”
罗琳微怔,开始夹菜,呢声道:“我不会。”
元化村虽然哪哪都挺让人反感的,却也没辜负大自然,有别于城市的新鲜的空气,食堂里几乎闻不见油腻,带着松散的山里草木味道。
尽管桌子上只有两个人,还渐渐又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可蓝点觉得手里的馒头香起来了。
她们三个有多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呢。
关于塑像的三俩传言,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大部分人都并不在意,而且是村里的习俗,外人难以置评,过了个中午,就几乎没听见有人再聊了。
高二下午的活动是在泥地拔河,这项活动没有放在通知单上,临时加进来的,所有人听说时,都不可自控地闭上了双眼。
泥会塞满全身包括指甲缝,然后要在没有浴帘和隔间的集体澡堂开诚布公,除了几个练体育的,剩下选中去参加拔河的人被认可的只可能是吨位。比起那两秒的胜利,而且还是没有个人姓名的集体胜利,其余的东西,更关乎十七八岁年轻人的自尊。
但是拔河这项活动的魅力就在于,一上场时,口号齐喊、步伐一致的氛围,会让人短暂地放下自我,迷恋上团结。无论在底下怎么念叨,握上麻绳依旧会出力,而且是拼尽全力。
因此,第一场高二五班和八班比赛,拔断了三根绳子。
那是这个村有的全部绳子。比赛到此结束。
郁闷的只有这两个班的人,还没等其余人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屹耳刘宣布,拔河改成摔跤,每个班上场八个男生八个女生。
阳光照在皮肤上发烫,蓝点在一片哀嚎中交叉手臂,眉开眼笑地看面前的人卷裤管,说:“我其实明白老师为什么改活动。我去动物园的时候,最爱看猴子互殴了。”
涂子录冷笑了两声。
“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该怎……怎、怎、怎么办啊……”
他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像云朵一样遮住太阳,一大片高大挺拔的阴影倾面而来,蓝点皮肤上的温度凉了凉,说话也变得磕巴。
“你去别的地方玩吧。”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啊。”
“这种比赛,太丢脸了。”
“好吧。”
她其实都没有在思考,脑袋里的的齿轮跟裹了麦芽糖一样运转艰难,但却甜蜜。这个时候涂子录无论说什么,哪怕是喊她代替上场,和那个真正细胳膊细腿小身板的七班男生打一架,她都只会回答“好吧”。
比屹耳刘的哨声更早响起来的是来自泥地角落的“啪叽”声。
蓝点看见今早见到的穿红色灯芯绒连衣裙的小女孩栽在泥里,挣扎地往岸上爬,有几个也七八岁模样的小孩,笑着闹着跑走。
尽管只看见了结局,过程却很显而易见。
如果是半年前的她,必然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女孩从泥里拔出来,再掐住那几个肇事小孩的脖颈,摁着他们的脑袋强迫道歉。
可她终归不是半年前的她了。
无能为力是一桶效率极高的冷水,冲动变得潮湿,热血降至冰点。
她冷静地看着几个离得最近的二班女生带上关切表情立刻围在小女孩身边,再冷静地把高悬的心放下。
涂子录赢得很快,身上基本是干净的,找老师报完结果,拔山涉水地走到蓝点身边,带回那片凉凉的阴影。
“你没看我比赛吧。”
“看了,七班那个男生肯定摔得很痛。”
他的目光沉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不对劲。
“……你还好吗。”
蓝点摇摇头,指着泥地角落:“没有,我挺高兴的,这个世界不缺英雄和好人。”
但这个世界同样也不缺我,所以我不高兴。
晚餐像模像样了一些,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会见到这些菜的杂烩版本。世界更迭不息,唯有远洋村始终如一。
吃完饭,两个年段去村里的露天影院看犯罪教育纪录片,这部在高一的研学就看过一遍,幕布上的惨状比任何恐怖片都好使,蓝点依旧头皮发麻,都快忘记下午那点不足为道的情绪,反而是涂子录在意的眼神难以忽视。
“你晚上去哪里?”他问。
“九班女生是奇数,有空床位。”
“……今晚好好休息。”
“你也是。”
如果是半年前,别人这么看她,她的委屈和怨怼早就不管不顾地全盘倾泻,哪怕只是膝盖破了一点皮。
可是都说了,她不是半年前的蓝点。
她永远留在了十七岁,甚至称不上这个变化是一种长大。
蓝点在九班的女生宿舍找到那张没有被子草席、木板也缺了一块的床。
床是空的,好巧,她也是空的。
九班和十班就隔了一堵墙,再加上蓝星是这个班的,所以寝室里的人于她而言,大半都认识,并不算太陌生。
九班的女生如同回南天时老房子里的蘑菇,这一朵,那一朵,分营扎寨地聊天、吃零食、玩游戏。蓝点没有凑热闹,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熄灯时间到,“啪”得一下,覆盖在眼皮的光暗了,人声稀落,呼吸渐起,让她想起了初中课文《口技》的开头,只不过课文里夜深入眠是时间线开头,现实里是一天的收束。
她睁开了眼,天花板的风扇在眼前重叠,整体颜色从从深蓝到黑,默默适应了一会儿,眼前画面才变得清晰。
“我注意你很久了。”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心惊肉跳,她僵硬地转头。
蓝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在村中心石塑像上看到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