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忽然搭上郑写的肩膀,更像要钳住他:“行了,你们两个好学生就不要在我这个第一百五十名面前炫耀了。”
罗琳温柔一笑:“年段第一百五十名也很厉害啊。你们两个继续玩,我先走了。”
蓝点旁观得头好疼。
她原本没觉得郑写那句话哪里不行,但罗琳开始模仿句式的那刻,她立刻察觉到,有问题,问题大了,郑写把罗琳惹到了。
毕竟蓝点把身边每个人都至少惹毛过一次,所以清晰地摸清楚了所有人的脾气和发作方式。比如涂子录是沉默,乔明川是看着你时眼睛仿佛能射出毒箭,蓝星是吱哇乱吵,而至于罗琳——每当她介于要发火和不高兴的区间的时候,就会拐八百个弯来阴阳怪气,但凡迟钝些就根本听不出深层含义。
罗琳走了以后,蓝星放下胳膊,凉凉地瞧着郑写:“你平时那么能说,关键时刻狗嘴吐不出象牙。害我也跟着挨说,第一百五十名怎么你们了。”
而在年段三百名徘徊的蓝点,坐在后头,凑热闹地附和:“就是就是。”
郑写笑眯眯道:“哎哟,对不起嘛。等会儿给你买一根烤肠,庆祝你狗嘴能吐出象牙。”
根据蓝点的经验,郑写也有点生气了。他的方式是嬉皮笑脸和胡说八道,显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一样。
真是一群小气鬼。
她摇着头,长叹一口气。
但是那些小脾气都不碍事,他们和她们总会和好。
在一个学校里,更多故事,更多机会。可能这就是宋迎风对七中耿耿于怀的缘故。
郑写曾经也说:“我挺乐意在七中读书,没什么不好。我遇见你,也遇见阿星,还有……总之太好了。有太多除了埋头读书考试以外,值得回忆的事情。”
蓝点那时候不以为意:“你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能干出挺多值得回忆的事情,比如,把在操场上抓到的青蛙放在桌肚里养,或者去隔壁小学对面买儿童化妆品,翘了正课去办公室给屹耳刘的儿子化妆。奇了怪了,你从来没写过检讨,还真是不可思议。”
“那是我在干坏事上天资过人,你多学着点。”
蓝点抱拳:“师傅。”
郑写笑着仰头,而后正经道:“但是,不能和别人一起哭着笑着讲的事情都不叫回忆。有朋友特别好。”
“我知道。”
所以才一直愿意在这些人面前抛开面子。
蓝点很珍惜。
放学铃响了,她站起来拍拍裤子,撑着腰活动了一下。
转身,涂子录迎面走来。
她珍惜的那么多人里,其中也包括这位小气鬼。
“班长,一起回家吗?”
拥挤的地方很危险。
上学期某次升完旗回班,人多,走廊堵塞,蓝点被后面的人不小心推了一下,直接猛冲向一个高个子男生的前胸。后来抬头发现是涂子录,正漠然地看着她,她尴尬到想把头发劈叉绕颈一周,当场了结自己,顺便抹杀心底竟然在那时闪现的雀跃。
公车上,蓝点好不容易呼吸困难地挤到涂子录身边时,心想,该不会等下又要来一次吧,那多老套啊。
果不其然。
在她第十遍重申“我现在真的对你的良苦用心大彻大悟”时,司机一个急刹车,整车的人倾斜,她听见了衣服布料迅速擦过耳廓的声音。
夏天挤公交有种在化掉的斯巴克蛋糕里打滚的感觉,很腻,很黏,冰凉凉的。
只有左耳那一处是温热的。
她歪着脑袋撞进涂子录的胸膛上。
呃,或者是怀里。
分明在脑海里荒唐地提前预演过一遍,温度还是迅速地从耳朵烧到脸颊,仿若伸出藤蔓,绕着血管攀到心上,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她够着把手站好,也不好意思抬头,支吾道:“到底原谅我没有?好歹说、说句话吧。”
到底是因为车厢太吵听不见,还是涂子录真的没回答,她心焦起来,忍不住要去看他的神色,结果一个穿着健身背心的男人刚和前排人吵完架,很是轻松地拨开人群,健壮到像大力水手的胳膊横在她的视线前。
好想戳一针让他漏气飞走。蓝点郁闷极了。
肩膀被人轻拍,一定是涂子录来找她。
她费劲地要扭头和他面对面,就是转不过去,跟被弹簧零件卡住了似的,一到某个角度就拗不过去了,只能回到原位,来来回回好多次,自己都想象到这些动作有多傻。
“我没有生气。”
涂子录的声音在耳边拂过,不那么清晰,却很温柔,如呼吸交替一般。缠绕在血管上的藤蔓刹那开出小花。
蓝点辨别好久,才知道他说了什么。
公车行到步行街站,下了大半车的人,他们看清彼此时,耳朵都红得像烧热到能透光的铁块。
“你有生气啊,明明自己承认了吧,我可以把你那番话背出来,你说——”
涂子录咳嗽一声:“行了。”
蓝点非得确认个一清二楚:“那我们和好了,对吧?”
他忽然又认真又奇怪地说:“其实,在你的立场上,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和我……”
“我喜欢。”
离家越近,车厢越稀,树影灯影飞驰略过,蓝点笑着指着窗外:“那些路灯就像怪兽的牙齿,而我们就像已经被装进了怪兽胃里的食物。”
没有应答,公车又停了一站,从布料柔软地摆动上,她能感觉到她的袖子好像蹭到了涂子录的胳膊。
她扭头,却见他的眼睛迷茫地望着车门,身体稍有僵硬。
“你怎么啦!”
涂子录嘴角上扬的角度有点尴尬:“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
“什……啊。”
蓝点即刻恍然大悟。他一定把那句意思其实是“我习惯这样”的“我喜欢”,错当成是“我喜欢你”。一句直抒胸臆的常见表白。
可是心里好像有一只小恶魔在挑唆,她希望他继续误会下去,便掐住校裤缝,顺着对话:“有什么区别。”
“喜欢过别人就说明,你只是把从前对别人的喜欢,转移到我身上了。”
他很冷静地回答,如同每一次在课堂上站起来按步骤解析问题,永远不存在他无法应对的题目。
岸半人不会产生新的情感,所有情绪都是从过往已经历的储存库里转化而来。蓝点很早学习过了这点,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胸腔里的某处有点点疼。
可能是她的班长又说错了,这份心情不是现在才有,而是七个月前,那场运动会结束的第二天。
也可能被提醒了。
那团即将吞噬所有记忆与情感的白雾依旧紧紧追着她跑。
我们生死殊途。
阿点,你别太得意忘形。
小恶魔手持叉子在她心脏上一下一下地刺着,蓝点装作坦荡道:“嗯,对啊。毕竟现在只有你能一直和我说话。但我们都不用太在意啊,没什么好奇怪的,纯属人会有的正常反应,电视剧的话进度到现在一般都会这么展开,很合理啦。”
“……合理。”
“合理。”
车到站的很是时候。
刷卡进小区,涂子录撑着铁门让她先过。
擦肩时,他问:“你是不是以前喜欢郑写。”
蓝点不想回答了,也不想现在看见他了,只想跑,拼命跑,飞奔回家把脸埋在枕头里哭一场。
眼眶已经含着泪了,她依旧强撑镇定,笑道:“不是,别人,你不认识的人。别问东问西了。”
“好。”
她走得有多快,涂子录便走得有多快。她急得在大厅门前的台阶差点绊了一跤,他一把扶住她,握紧了,没有松开。
她注视着胳膊上那只属于男生的漂亮的手,报复般地也要他感到尴尬,说:“我们没有牵过手,所以这种触觉,也是从我过往经验嫁接来的吧。”
涂子录的手几乎是瞬间脱力垂下去的。
“蓝点。”
“你说呗,快一点,我要回家了。”
“我这次化学应该考得很好。”
“知道啦知道啦。真棒,真好,夸夸你,没事我就回家啦,明天见。”
她转身,一头扎进夏天的酸涩苦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