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点看破了一般道:“所以说嘛,都说什么表白是为了告诉对方其实是被爱着。但被不喜欢的人喜欢根本不可能是鼓励,表白是自私的,只是为了成全自己而已。大家都冠冕堂皇。”
“那就当成是这样呗,又没什么损失,有机会的话,为什么不做,自私又怎样……”
星期八说完前,学校的放学铃响了。
“你和旺旺呆在这儿啊,我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蓝点慌慌张张地拔腿跑走。
可能走了半个小时,又或者一个小时,蓝点重新回到学校对面。
星期八促狭地看着她:“原来你是要躲人啊。”
“没有。”
“刚刚那个男的来问我,你在哪里。”
蓝点吞吞口水:“然后呢?”
“我说你去附近逛逛,他说行,然后就走了。”
“往哪走?”
“公交车站那里。”
蓝点拍着胸口,又蹲了下来:“那就好。”
“好什么?”
一阵声音若耳语般响起,带着冷冷的嘲意。
蓝点挪着脚步,冲涂子录打着哈哈道:“还、还真巧啊,今天考得怎么样?”
“我问你话,好什么?”
他直接把她拉起来,目光逼视不放。
她厚着脸皮:“那我也问你话呀,考得怎么样?”
“不错。”
“那就好了呀!我也回答了。那就好,好在你考得好。”
他松开手:“你故意的。”
这四个字念得很轻,但是蓝点听到了其中脆弱的颤抖,像少年宫初学古筝的小朋友没有力气拨弦时的那种声音。
她理亏,无话可说,任余音在空气里回荡,寒风般刮进心里,偷偷划开一道口子。
星期八饶有兴趣地欣赏他们两个,做了一个“哇哦”的口型。
人们之间的缘分是接踵而至的偶遇。
此时此刻,蓝点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旺旺离弦之箭一样地从他们身边冲向刚走出校门的袁颂,袁颂苍白的脸立刻欢喜得有了几分红润,她抱着旺旺,四周张望,看见了前方的涂子录。
少女的每一脚步都是甜蜜与幸福:“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已经帮我找到两次旺旺了。但你怎么知道它走丢了呢?”
她对话的人是涂子录。也只能是涂子录。
“我……”
涂子录的余光放在星期八和蓝点身上,而他们却只是木讷地望着空空的马路中间,有一封被小狗口水淋湿的情书曾经被抛弃在那里,刚刚一辆机动车的轮胎将它碾压带走了。
“我之后会把它寄养在我初中同学家,她养了两只狗,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再麻烦你了!还是得说,真的特别谢谢你!”
有人眼神明亮,有人心如死灰。
星期八忽然使劲牵起蓝点的手,向前一直跑,一直跑,跑进广袤的天空,跑进狭窄的小道。
在市一医院前,蓝点总算能甩开星期八的手。
“你到底干嘛啊!”
星期八好像总是脸红:“就允许他在我喜欢的女生面前冒名顶替,就不允许我拉走他喜欢的女生吗?”
“你们两个人的恩怨,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嘀咕道,“这多像在站队,你还擅自替我做了选择,问都不问。”
星期八炸毛:“刚刚那个情况,你还能站他啊?有没有点良心!”
蓝点咬着嘴唇。一方面,她完全理解涂子录为什么不好告诉袁颂真相,另一方面,她在他面前太过理亏和心虚,老感觉欠了他什么似的。
理智与情感,无论怎么议,她都更大几率站在她的班长那边。
见蓝点半天不语,星期八讥笑道:“见色忘义。”
她也懒得反驳,抬头望了望医院天台,上面竟然有人。
“带你去个地方好了。”蓝点说。
有几个医生大约是工作太累,所以在天台抽烟聊天,放松心情。
蓝点总算知道医院天台的作用是什么了。
“我小时候在这家医院,认识了一个姐姐,我印象好深刻,她说,人们之间的缘分,是接踵而至的偶遇。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长大就知道了。”
“大人不都爱那么说话,长大就知道了。”
“可是说得难道不对吗,我们现在确实知道了呀。”
星期八咂巴着那句话,反应过来,撞了她一下:“喂,你怎么不讲点好听话呢。”
“讲好听话你就会高兴了吗?”
“不会,可能还是更想听你说这些,说现实,说真正发生的事情,不要像我那些兄弟一样为了哄人,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那不就是了。”
星期八弓着背,胳膊交叠放在栏杆上,脸慢慢地低下来。
过了一会儿,蓝点听见了压抑的哭泣声。
“嗯,没有缘分,我知道的。”
医生们掐灭掉烟时,星期八道:“小水鱼,我也带你去个地方吧,看个东西。”
他们去了福仁高中,星期八的学校。
他说:“福仁高中种了好多桂花树,等秋季开学没多久,整个校园都会是桂花的香气,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福仁高中虽然很小,但是看上去很规整,一点都想象不到能有星期八口中说得那么混乱。蓝点摇头道:“也正是时候。你们学校挺漂亮。”
“非常漂亮,我其实很喜欢我们学校,同学挺好,老师也挺好,除了不读书以外,这学校哪儿都好。”星期八说着说着,被自己逗笑,“可是不读书的地方怎么会叫学校呢,这叫问题学生收容所。”
蓝点认真地沿着砖缝一字步走。她有点分不清星期八到底是真觉得搞笑,还是在嘲讽自己是问题学生。
她止住脚步,抬头望向操场。篮球架和一颗很高的树互相挤着,但是很新,不像七中的,网眼松垂,又破又旧。
“我们校篮球队的人天天都念叨要换一个新篮球架,或者换个筐都行,不过学校特抠门,一点儿都没有拨预算在换设施上,一直找各种借口拖延。别说操场上的了,每个班天天都坏空调,学校也不换,硬生生把我那些同学锻炼出一身修空调的本领。不像你们学校,什么都看起来很新、很干净、很好使。”
“我们这学校才创办两年呢。而且篮球架什么的,平时没人用啊,想磨损都没办法。还是你们七中好。”
“怎么在你眼里,哪哪都是我们七中好。”
“因为七中有袁颂。”
蓝点正好伸手捉住了头顶青翠柔软的叶子。
多好的时令,多适合开始一场故事。
她眨眨眼,然后松开了手。
星期八伸了个懒腰,继续说:“小水鱼,我凌晨不是回家一趟了嘛。”
蓝点真不喜欢那些注定要令人难过的话题。
可是小水鱼与星期八之间,要开启这些话题,也是注定的。
她小声叹口气,道:“是第一次回去吗?”
“嗯,见到了爸爸妈妈。一个躲在厕所,一个躲在厨房,他们互相躲着,哭了大半天。你说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之前我们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要打起来,真不见面了他们又要哭。死了倒还挺好的,所有人都开始爱你了。”
蓝点依旧定定看着篮球架上那簇拥在一起的叶子。
“也许……”
“诶,这次也不许讲好听话。”星期八在她眼前拍拍手。
她笑开了:“什么好听话难听话的,我讲的不都是实话吗。”
“倒也是。”
“我是想说,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开始爱你了,而是或许,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有这么爱你。原来。”
星期八静止得像无风下的绿叶子。
蓝点心想,如果他这时候哭了,她绝对会在他脸上揍一拳。
结果,他却笑了。
“你说的难道不是好听话吗?”
“不是啊。”
“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了。”
他们上了楼梯,到了一条昏暗的走廊,星期八遥遥指着墙:“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快到了。”
“什么呀?”
“模范学生海报,嘿嘿,其中一张有我。”
蓝点扫到他指的地方,在看清前,忙垂下眼。她不想看见星期八的名字。她叫他们星期八,就是因为想潜移默化间,让所有人都具有一样的面孔,这样,告别时就不会伤心了。
星期八兴奋地站在海报旁,拍拍胸脯,很骄傲地说:“正式介绍一下吧,蓝点,你好,我是……”
她直接打断:“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还不好知道吗?”
蓝点思考几秒,确定了。
涂子录,绝对是你。
肯定是刚刚他来问星期八她去哪里时,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
但这点也不值得被计较,毕竟她从来没和他说过。
蓝点眼睛一弯,学涂子录那样很自然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模范学生呀,真棒,很厉害的。”
星期八傻笑地挠着头:“是吧,我也觉得,虽然是在这样的学校里,但是拿到表扬,还是有一点点厉害的。而且学校创办了多久,这张照片就挂了有多久。就是可惜,我爸妈还没来亲眼看过。”
星期八欣赏着海报,看了好一会儿。
“我的时间是有限的吧?”他平静地开口。
蓝点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嗯,一共七天。”
“那真好,我还能做很多事儿。”星期八转头面对她,笑道,“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小水鱼。你一定还是希望我叫你小水鱼。”
“好啊,拜拜,星期八。”
“拜拜,小水鱼。”
多干脆且不拖泥带水的告别,蓝点很喜欢。
只是,在星期八转身那刻,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凝固在海报上面,里头的男生比现在的面庞稚嫩许多,剃着平头,整齐穿戴校服,刻意地让自己笑得很乖。
该死,还是看见了名字。
他叫宋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