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点啊,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绿灯了。”
他们下车的时候,司机招呼道:“兄弟,之后要接送什么的,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免费。”
爸爸没有理会,用力关上车门。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过到斑马线的四分之一处,蓝星停下脚步,望着地面,白色油漆淡淡烙在柏油马路上。如此寻常的城市一角,若是不看新闻,是完全想不到这里在昨天早上出过一场车祸。
“可是昨天,我没有叫阿点起床。”
爸爸揽过蓝星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装作没有听见。
在校门口,爸爸踌躇了一会儿,似是想出个结果,拍拍蓝星的肩膀,笑着:“别想太多了,在学校好好的,放学我来接你。”
蓝星一愣,也笑:“知道了。”
太阳斜斜地悬在高空,旗杆的影子倾倒在跑道上。
蓝点走在蓝星后面进了学校,路过操场,爬上九班和十班所在的五楼,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自己究竟是疏忽了什么事情。从今早看到饭桌上的那锅粥冒的白气起,便一直隐隐有着这种感觉,到现在都没想起来。
她陪着蓝星去开水间里装水,热水落进保温杯,也翻出白气。
昨日的记忆在脑海里一幕幕回放,最终凝固在房间对面的阳台,她的班长涂子录曾在那里出现过。
蓝星拧好瓶盖,转身出了开水间,向九班走去。
蓝点则站定在十班后面,视线落在涂子录的肩膀,若有所思。
涂子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就最恰当了——“班长”。
蓝点对于涂子录这个人的评价,除了“班长”这个标签以外,几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高二文理分班前,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班长”的班长,就像大多数人竞选班干部的套路发言一样——“老师们的好助手,同学们的好朋友”,属于一板一眼得很恰到好处的类型,不绝对偏向老师那边,也不完全站在同学这里,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没人对他有意见。
涂子录的长相是爽朗秀气那一挂,在高中男生里算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表情却总是很严肃和正经,以至于罗琳和乔明川在刚开学时一直在背后喊他“小屹耳刘”。
最初,蓝点也总觉得这位班长不太好相处,很难接近,毕竟她听说涂子录初中是志励中学的,成绩极好,中考突然没发挥正常,分数出来离一中划线差了一两分,志愿又没报好,便滑档到他们七中这种中不溜的高中里来。
蓝点一向觉得志励中学出身且本该考上一中的天之骄子该是很清高的,瞧不上他们这种熬完中考就开始混吃等死到高三才会发力的人。
她是偶然发现的,每一堂她睡着或走神的课,涂子录都会听得很认真,哪怕下课也是心无旁骛地写课外习题,甚至体育课自由活动,都会找一个角落默默地戴耳机练英语听力。成绩单上的分数没有辜负他,永远保持在年级前二,和另外一位也是中考从一中掉下来的优等生郑写,轮流守着第一名的擂台。
高二上学期刚开学的某节下课,那时才分班了三天,她路过涂子录的课桌边,被人挤了一下,胯部撞到他的手肘,前脚掌又不小心踩到他没握紧掉下来的水笔,她整个人跟有应激反应似的毛都竖起来,立马跳到旁边,疯狂地道歉。
而涂子录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没事”,就捡起笔继续写题。
她对涂子录敬而远之,这种看待方式与其说是偏见,但实际上更多是有点害怕,大约出于一种面对优秀且努力的人时,咸鱼会产生的心虚。
对涂子录改观是在她第一次交不上数学作业的时候。
那是分班的第二个月,他们刚结束两天的运动会,她玩疯了完全忘记有这张练习,掏着书包,脑袋里开始编理由。涂子录一直盯着,她紧张得结结巴巴,话也说不上来。
罗琳起身去厕所,涂子录等累了便坐在罗琳的位置上,她的旁边。
“哈……班长,要不然你先去收别人的吧。”
“就差你了。”
她的头埋在书包口,心想干脆让书包吃了自己算了,终于头抬起来,额头蹭到了涂子录的校服袖子,轻轻拨动,像微风掀起了窗帘。
蓝点绝望地看向他。
涂子录一愣,不自在地摸摸短袖:“没带还是没做?”
“没带。”她撇撇嘴,“但也没做。”
“好吧。”
“你要记我吗?”
涂子录突然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也在我们学校?”
蓝点有点懵,不知道为何他讲起这个:“啊,是的。”
“我们三个之前见过面,高一的新生入学式,在公交车上。”
蓝点抱着书包,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那天见过涂子录,挠着头:“抱歉啊,班长……我这人真的记忆力不是很好……”
“没事,也没发生什么。”
涂子录说完,站起身要走,蓝点也赶紧站起来,书包“咣当”一下掉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她顾不上,忙追问:“那你要记我缺交吗?”
他弯下腰,把书包捡起来,拍了拍灰,递给她:“不了。”
蓝点的视线下落到涂子录的手腕,刚一触及便立即闪开,把书包重新抱进怀里,手指别扭地绞着书包带,脸上却笑得灿烂:“谢谢!”
她抽书包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涂子录的手还彷徨地停留在半空中。
蓝点看见带着光晕的云彩与她的笑脸一并嵌进涂子录的眼睛,很耀眼,很漂亮。
也不知到底是哪一部分在这画面里起了决定性作用。
应当是三者一起。她,他,云,缺一不可。
蓝点和涂子录莫名其妙地拘束起来,在同一刻,回避般地撇开了视线。
“没事。”他丢下这句就走了。
罗琳从厕所回来,蓝点把这件事告诉她,喜气洋洋地说:“其实班长他对人还挺好的耶,你以后不要叫他‘小屹耳刘’了吧。”
罗琳有点不明所以:“早就是了啊,你不知道吗?之前我作业没交,他也不记我。他对大家真的不错。”
蓝点歪歪头,又看向在讲台上的涂子录。涂子录把刚收好的作业放在桌面,也望向她——当然,完全有可能看的是站在后门准备进班的数学老师。
总之,她的视角里,两个人的目光在那刻对撞上。她一惊,掩饰般地靠近罗琳,抬手指了指黑板角落的值日生们的名字,“嘿嘿”笑:“今天做卫生的人好多,你也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涂子录也偏离了目光原有的方向,转向黑板的右下角。
蓝点的心重重一跳。
罗琳叹口气:“是啊,因为今天还得做公共区域的,我被分到顶楼的空中花园啊!要不然你来帮我算了,空中花园的地到底怎么扫啊,乌漆嘛黑,哪里看得出来是干净还是脏的……”
她还说了些什么,蓝点听得模糊了,眼神也呆愣了,脑袋里还停在那句“他对大家真的不错”。
蓝点把下巴靠在书包上,嘀咕道:“是吗?”
那天下午,为了报答,她还买了一杯奶茶送给涂子录:“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涂子录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没有再回多余客套话,接过来放在桌角,继续低头写题。
她猜他应该心情很好。
挺巧的,她心情也很好。
阳光落在练习题上,铅字被烘烤得发烫,烫得像蓝点的脸颊。
明媚的晴天啊,她最喜欢了。
这一幕距离现在才过去半年而已,她再回想起时,却好像变得无比久远。
十班把上午后两节课改成数学开门考,最严厉的段长屹耳刘来帮忙监考,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交头接耳。
蓝点绕着班级走了一圈,这敲敲,那看看,时不时还丢出几句随意的废话出来,在这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十分突兀和烦人——但前提是,有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蓝点走到涂子录的桌边,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打草稿。
她低下身子,盯着涂子录的笔尖,良久后,叹气道:“还以为班长学习有多好,这么低级的错误都会犯。”
说着,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见涂子录拿出了一张新的草稿纸。
他把刚刚那题重新演算了一遍。
考完试便是中午放学,在涂子录走出班门的那一刻,到处晃荡消遣时间的蓝点突然出现,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班长,你是不是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