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都是工程师,不停奔走在工地上,路晓星从记事起就跟着他们各处跑,几乎没在哪个城市待上超过两年。
持续到路晓星上高中前,父母突然醒悟,决定要给女儿一个安定的学习环境,一拍脑袋就把她送来了临海。
路晓星并不想和父母分开,但只是心里想想,并没说出来。
因为姥姥姥爷知道后很高兴,路晓星不想让他们失望。
还因为……她的父母安顿好女儿,双双申请外派非洲,加入了一个特别重大的跨国项目。路晓星愿不愿意,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所以路晓星来到临海,转入当地最好的学校临海三中,一个学期后又顺利升入临海三中高中部。
从表面看,和她前十五年的人生一样,一帆风顺,波澜不惊。
但路晓星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
由于总是转学,路晓星从前也不太能交到长久的朋友,但她性格乖巧,和同学玩伴相处都还融洽。
到了临海,事情却不一样了。
路晓星转入的是普通班,生源大部分是周边几家国企员工子女,从幼儿园起就彼此相熟,到了初三下学期,班级里一个个小圈子更是牢不可破,壁垒森严,外来者不得擅入。
十四五岁正是最难搞的年纪,胆子不大,心眼很小,敏感怯懦却又无法无天,伤害人也坦荡直白。
路晓星说一口标准普通话,和当地孩子那种带临海腔的普通话差别很大,在他们看来是做作的表现。
每次课上被叫到发言,路晓星总能听到身后嗡嗡窃语,还有人刻意用播音腔重复她说过的话,引起阵阵嬉笑。
有几次闹得太过,被老师喝止,反而更将矛头引到路晓星身上。
课后聊天,如果路晓星想加入进去,就有同学夸张地叫:“别让她听见,她会告老师。”
路晓星想说她没打过小报告,却又觉得那些排斥她、取笑她为乐的同学,好像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件事。
真正的症结在哪儿,路晓星也不清楚。
假如真的有人骂她打她,倒更好处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家长老师,要求伸张正义。
但是没有,即使她真去找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同学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那听上去太可怜了,而且无论谁听了,多半会觉得路晓星内向、不合群,让她反思自己。
所以路晓星对谁都没说,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怕与人相处。
偶尔需要说话的场合,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大脑一片空白,最常用的词语也会打绊儿。
终于熬过一学期,考完试家里把路晓星送去了夏令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可惜夏令营转瞬即逝,再过几天,暑假也该结束了。
回到临海,背着大包往家走时,路晓星心情沉重,第一次对上学产生抗拒。
阳光照的人眼花,她开始后悔逞能,没让姥爷开车来接了——
他们住在联排别墅区,外面的车进来比较麻烦。计程车司机看小姑娘好糊弄,自作主张把她放在了小区大门口,要走过一片花园,横穿整个小区才能到家。
盛夏八月的午后,各处都像下火一样,几乎没人在室外活动。花草蔫巴巴枯了叶子,鸣蝉也被烤哑了嗓子,扯不出一声叫喊。
夏令营三周,全部生活用品和学习资料都塞进了背包,重量快赶上路晓星的体重。她走着走着,越发感到吃力,头脑阵阵眩晕。
小区绿化很好,花园错落有致,蜿蜒三层的喷泉早已停水,台阶却还是得爬。
往上走背包愈加沉重,每多走一步都把背部压的更弯。
走到中途,路晓星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身体倾斜,差点磕上前面的水泥台阶——
却被谁从身后拉住了,双肩忽然一轻。
那人托着背包底部,掂量了一下,“嗬,还挺沉。”
“继续走你的。我帮你托着包,放心吧。”
路晓星本能想说不用。她有点紧张,陌生人伸出的援手,比背包更给她压力。
但身后的人已经迈开了步子,“倒是走啊,晒傻了么?”
声音清澈,尾音短促利落,果断中带着些微的不耐烦。
炙热的空气里,倏忽刮过清风。
想不出拒绝理由,路晓星埋头开始爬台阶,眼角只能瞥见穿球鞋的脚和牛仔裤的边沿。
陌生人身高腿长,为了路晓星不得已放慢,步伐颇是局促。
察觉这一点,让路晓星更感到内心煎熬。
以她一贯的家教,一言不发似乎不太礼貌,可她又不知该说什么……
脸好热。
呼吸好困难。
时间过得好慢,每一秒都煎熬。啊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爬到转弯的平台,路晓星终于得以转身,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他比路晓星高出很多,可能最近窜的太快,身形稍显单薄,白T恤挂在身上有些空荡。
肤色原本应当是白皙的,却因晒多了太阳,泛出淡金的光泽。也许是怕热,他的头发剃的很短,沿着头骨根根挺立,勾勒出好看的脑型。
男生神情疏淡,略狭而明净的眼里看不出太多意味,只有眉梢微微上挑,好像在问她为什么停下不走了。
路晓星:“啊……”
原来是他。
周昀。
高中部的风云人物,上一届学生会主席,小区著名“别人家的孩子”。
提起周昀,就连路晓星话少严肃的姥爷也会夸句好孩子。
听说周昀也和姥爷一起住,两家房子前后排,直线距离很近。但或许是初高中的作息不同,大半年里,路晓星从来没在正常上下课时间遇到过周昀,从没打过照面,自然也没有过交谈。
当然,作为一个社恐,她本来也不太有交谈的欲望。
所以路晓星冲周昀吃力地点了下头,生硬道:“谢谢。对不起挡你路了,你先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