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要是换作以前,应听声肯定想也不想就直接进去了,清休澜肯定不会将他怎样——如今关系尴尬,今非昔比,竟也踟蹰起来。
再接连几声“师尊”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应听声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门——轻而易举,清休澜没设结界。
“我进来了。”应听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他走到清休澜常坐的软塌旁,伸手探了探放在小几上的茶壶——只微微带着一点热意,像是体温的温度。
应听声又接着往里间走去。
雪霁阁主殿后方有一池非常宽敞的露天汤泉,应听声在里间也没找到人后,下意识往汤泉走去。
在接触到空中温热的蒸汽后,应听声侧过了目,眼神落在左脚边的土地上,这才缓缓掀开了汤泉门口的宝石帘子。
应听声极快地说着汤泉边扫了一圈,确认自己并未看到人影,也没有看到脱下的衣物后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突然鬼使神差地往右边瞥了一眼。
——汤泉边种了一圈金镶玉竹,在一旁的假山边还有一颗不知多大年纪了的枫树。
如今,天色已晚,汤泉边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
但应听声还是一眼看到了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的,睡在那颗枫树下的清休澜。
应听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清休澜身旁蹲下,然后再次出声,轻唤道:“师尊?”
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清休澜这才缓缓睁开眼,金眸中潋滟着水光,就好像太阳落入了水中一样。
应听声一愣。
清休澜这副样子,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
这么意乱情迷……又这么白骨生花。
明明他的衣裳都没乱,只是束着长发的发带不知散在了何处,眼眸有些不清不楚而已。
应听声这才迟钝地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酒香,瞬间明白了什么,问道:“师尊,你喝酒了?”
清休澜就像此刻才认出应听声一样,含糊地唤了一声“听声”,然后缓缓朝他抬起了手。
应听声不明所以,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往前凑了凑,问道:“怎么了,师尊。要什么?”
清休澜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看他半天没回话,应听声甚至有些不忍打破宁静的夜色。
但夜深露重,应听声还是想先带清休澜回殿内,于是应听声尾音挑起,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接道:“外面冷,进去吧?”
清休澜还是没回答,突然说起另一个话题:“养一个孩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你那只乘黄崽子,轻轻……是不是?好像就是二十多年前沈灵捡回来的那只。”
“可能是被沈灵娇惯得太厉害,那崽子被送回山林之后什么都不会,把自己作死了。”
“……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孕育他的那颗蛋中,等待下一次生命绽放,被你带了回来——这会子又到处野去了吧。”
清休澜逻辑清晰,语调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清休澜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沈灵在那崽子身上耗费了不少心力,整天操心它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这崽子养死了。”
说到这,清休澜哼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当时还和他说,‘神兽哪有那么容易死,散养着得了’。”
“沈灵没听我的,一意孤行地独自照顾着它,每天都要抽出时间陪它散步,陪它玩闹,亲自检查它吃的食物,乃至梳毛和洗澡,也全都是沈灵亲力亲为。”
“……我之前是不是和你提过一嘴,沈灵是因为那崽子长大了,所以才把它送回山林去的?”
清休澜说到这似乎有些惆怅,眼神不知落在何处,轻声道:“其实不是的。”
“是它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神兽终究是神兽,那么漫长的生命,不可能一辈子被困在天机宗这一方小小天地当中。”
“沈灵担心它受伤,一直都不允许它去太远的地方。于是它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整日闷闷不乐,饭都吃得少了。”
清休澜这么说着,也不知到底在说谁。
“那时我还不理解沈灵为何这般小心翼翼,每次寻到沈灵忙,或者是不在天机宗的机会时,就悄悄地带着它出去玩个两三天。因此,后来它格外亲我。”
接着,清休澜不知落在何处的视线缓缓移到应听声身上,晕着模糊的橙红色烛光。
他们眸中都倒映着彼此。
“……后来我像沈灵一样,真真正正地养了个孩子之后才发现……”
“……我和他也没什么区别。”
“我不希望你离开这里,但如果这里,或者我,会让你感到疲惫和痛苦……”
清休澜轻声道。
“那我也会选择放手,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