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川绾抽出了案台上的纸鸢,用手不断抚摸满行的诗文。
都是曾经她亲笔写上去的。
“姐姐,何必再睹物伤心。”付迷津不敢触碰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过眼云烟而已。”蒋川绾轻笑了声。
“我曾自诩满腹才华,却险些命丧尘泥,这纸鸢上满页的诗文,现下看来都是隔世经年的梦。”
羡枝抬眸,握住手中尚有余热的杯盏,缓缓问道。
“之后呢?”
“我经受了数日的拷打磋磨,最后被族人共同决定丢下山崖以示警戒。”
“已经记不清楚了,再睁眼时迷津就在我眼前。”蒋川绾摇摇头,回问道。
“迷津,那日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付迷津并未立刻回复,仅仅将蒋川绾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
“姐姐不必回忆起这些痛苦的事情。”
“现在有迷津陪你便好。”
羡枝敏锐察觉到付迷津有所隐瞒,佯装不懂继续品茶。
所以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能让付迷津有如此大的能耐救回蒋川绾。
“喂。”
付迷津的声音拉回了少女的心绪。
“我们现在只是暂时的盟友,不代表我之后不会杀了你的男人。”
“?”羡枝纳罕。
真是阴晴不定,说变就变。
“他胆敢用剑伤害姐姐——”
付迷津的话被蒋川绾打断,依旧怒意正盛。
“迷津的嘴向来如此,你莫要介意。”
蒋川绾按住了蠢蠢欲动的付迷津。
“我与迷津相识时,他还是街头巷尾流浪的孩童,而我也才是豆蔻之年。”
“他天生视力弱,眼睛惧怕阳光,我便让他随我诵读学习文章诗词,但脾气总得不到调养。”
“在得知我被定下卖花郎的姻亲后,迷津曾上门捣乱了卖花郎所有的摊子。”
“恐吓卖花郎,让他数月都开不得买花摊。”
羡枝汗颜,抬头道:“这么说来,他对我们都还算客气的。”
付迷津半倚在墙壁旁,冷哼回答。
“不然呢?”
少年转身看向蒋川绾,用臣服的语气道。
“姐姐,我小时候的命是你捡回来。”
“如今为你赴汤蹈火是我心甘情愿。”
茶叶苦涩的味道在羡枝口中环绕,她心中仍有诸多疑问。
“那你为何成了凉——”
“成了凉王的小妾吗?”蒋川绾猜到了少女要问的问题。
“我本以为只要离开那样的家族,嫁到高门显贵当中必然有机会可一展才华。”
“但我错了。”
“嫁入高门后,所困住我的皆是府中的红墙绿瓦。”
“凉王府的后花园歌舞升平,姬妾成群,久而久之,他自然不会再关心我这般的妾室。”
“可我却被这高门大户锁了一年又一年。”
蒋川绾仰头,可眼角的泪水还是滑落了下来。
“你不甘心。”羡枝轻声道。
“自然是不甘。”蒋川绾忽而语气坚硬。“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男子能够轻而易举获得,对于女子而言却是千金难求。”
“自此,我不再相信能依托任何人。”
天色渐暗,屋中的光线越来越弱,蒋川绾拿出火石点亮了厢房中的油灯。
蒋川绾手中提起一盏火光灼灼的纱灯。
照亮女人的半边面孔,艳得惊人,眼中如平静沉稳的水波。
“再后来,我积累了人脉和财帛,在丰州城开起了渡月阁。”
“世俗不相信女子有能力可作阁主,我便化名为扶卿公子。”
“在渡月阁中定下了上等美姬均为男子的规定。”
“他们要女子无路可走。”
烛火幽微,时而闪烁,狂风卷来,火星却骤然扩大。
“我便要他们好好看着,渡月阁是如何扩张的,如何繁荣的。”
羡枝瞳孔闪动,心底油然升起敬意。
苦难磋磨从未打倒蒋川绾,她却将人生活出了至极的精彩。
“我曾有位故人也是如此。”
少女转动茶盏,目光深入幽幽的墨绿色的水中,溅起圈圈涟漪。
“她是武将世家的小姐,因年少时错喜他人而谣言缠身。”
“后来她相识了医馆中的女医挚,二人本该是知己红颜。”
“明明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谣言。”
“她却为了救人而永远长眠在了幽鸣河畔。”
羡枝又想起了曾经和段春许的种种,梦长扰人,但总免不得感伤落泪。
蒋川绾轻声叹气:“世事难料。”
付迷津疏忽间看向厢房门处,低声提醒道。
“姐姐,有脚步声。”
“是镜玄找来了。”
蒋川绾勾起嘴角,点头道:“正是时候。”
“茶刚好喝了半盏。”
女人朝羡枝示意往厢房暗处退:“我不愿伤及无辜女子,你躲在角落莫要出声。”
“吱呀”厢房的门被推开,镜玄隐匿在光线中。
付迷津直接将利刃抵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
“你们——”
“是在威胁我?”
镜玄的眼中闪过讥笑与狠厉,反手用蛊蛇推开了付迷津的刀刃。
“我们只是在跟你谈条件。”蒋川绾处变不惊。
“我们不再想当你蛊蛇下的仆人,你该放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