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直到余初行出事。
从车祸当天到出殡下葬的日子,他的生活一直都被眼泪席卷。
夜间,庚辰总能在主卧的门边听到隐约的哭声。
他明白身边所有人都过的很糟,包括他自己。
庚辰只觉得他周身的空气,都充斥着余初行的味道。
十一月的寒冷天气,那年的熙城却莫名的下了一场大雨。
雨点犀利,打落了识檐里巷口枯藤上的最后一片朝颜花瓣。
不知道是出事的第多少天,庚辰在冰箱里发现了一串葡萄。
他突然想起,是他生日前说想要吃葡萄。
其实早就过了产葡萄的季节了。这串葡萄,不知道是余初行跑了多少个市场才买到的。
庚辰本来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可是打开冰箱看到这串葡萄的时候,眼前还是瞬间就模糊了。
他揪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其实这株葡萄,本来应该是被爱浇灌长大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泪水的原因,葡萄又酸又涩,像腐烂掉了一样。吃起来让人难以接受。
庚辰手上的力道一松,葡萄滚落到地上,纷纷四散。
他不想放弃,于是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来,再硬生生塞进嘴里,狼狈的咀嚼。
熟悉的家,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回忆越甜,葡萄就越酸。人被酸的泪水纵横,越漫越多。
嘴里全都是吃不下的苦涩。
失去会在我们身上割出伤口,然后在伤口上结起厚厚的痂。
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新的失去。不断的失去,不断的结痂,直至,全身覆上一层血的铠甲。
这就是成长。
永久的失去实在让人难以释怀,离开是永恒的想念。
安贺睿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似乎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以便于忽视爱人的死亡。
庚辰则日复一日的待在家里,日夜黑白颠倒,是非对错不论。他只成日的把自己锁在钢琴边上,似乎这样就能逃脱心底的业障。
有时他会靠在窗边,盯着墙上的钟表。
但实在是太聒噪了。
鸟叫声,风吹动窗框的声音,交谈声,汽车轰鸣声,时针嘀嗒嘀嗒转动的声音。
平时他怎么没发现,它们是那么鲜艳,晃的他眼睛发酸。
庚辰突然想到,或许他今生身后的每一个瞬间,都要和余初行擦肩而过。
今年的雪来得很晚,直到十二月中旬才缓缓飘落。
银白的雪花悄无声息的覆盖了一切,世界变的纯洁而宁静,仿佛所有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一片死寂中,庚辰被送到了学校。
直到他要走进校门,安贺睿才开口说了句话:“放学我在门口等你”
“好”庚辰忍不住抬头看他。不过一个多月,安贺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面容和声音都没有变化,可就是感觉变了好多。
也许是目光吧,庚辰思考了很久。里面有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
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庚辰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踏入了学校。
安贺睿站在门口看了他许久,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去,学校的大门关闭,上课铃徐徐打响。
余初行走得急,什么话都没能留下。
安贺睿一步一步走回家,似乎在用足迹丈量这条她没能走完的路。
余初行留下的遗物不多,只有几件简单的衣服和一些杂物。
安贺睿把所有的东西摆出来,也只占了床上小小一块的地方。
他手指轻轻抚摸过每一件东西,然后将它们好好的收回盒子里。
真的彻底结束了。
相比于卧室里的宁静和哀伤,楼梯间的风起云涌似乎来得更猛烈些。
灯光昏暗,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厚重的铁门外。
阵阵响动混杂着拳肉的碰撞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内久久回荡。
庚辰已经被一群人逼到了墙角,踢打不断落在他身上,藏不住的细微求救从他紧咬的嘴唇里露出来。
“你妈今天怎么不来救你啊?”为首那人恶狠狠的拿脚踩住他垂在地上的手。
庚辰吸了口凉气,紧紧咬着牙避免自己喊出声。
“对了,我忘了,你妈已经死了!”那人弯下身子,用力扯住庚辰的头发,逼他直视眼前的绝望。
庚辰脸上已经全是沙土,半边脸颊已经红肿。
他被强迫着睁开眼睛,几滴眼泪滑出来,在脸上印出两条湿润的痕。
他并不想在这群人面前露怯,可是一想到余初行,他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淌。
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庚辰的心脏剧烈的绞痛。藏在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却要被他们盯上。
他像一只低贱的蝼蚁,被随意踩在脚下。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嘴里像被塞满了纸巾,有无数只手强行要他咽下去。
不知是谁一拳重重打在了他鼻子上,喉咙里顿时泛上一股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