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穆时一直没能躲清闲。
清晨慕惜宁便会过来给他奉茶,见礼后拿着“发带”要他绾发。
这当然不能同意了。
但他不耐磨,被多请求几次便会心软,于是每日他还换着花样为小徒弟绾发。
拿了师父给的书籍后,慕惜宁勤勉学习,有事没事便跑来九霄殿“学以致用”。
可惜堂堂仙首自然不至于中她阵法的招。
虽然每次都没成功,但她还是越挫越勇。
更有甚者,他的断念在阵法影响下胡乱出招,弄得九霄殿后院花草无一幸免。
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处理仙界纠纷回来的穆时看着后院的狼藉:……
后续就是,慕惜宁忍气吞声地不用法力用扫帚打扫了一遍后院,还“自愿”种了一颗梅树。
而他伴着明媚的阳光醉饮酒酿,风雅中带了几分恣意不羁。
慕惜宁做好一切后,落座到他对面,看也不看他,简直是在明示她生气了。
他单手支着下巴,笑着望向生闷气的小姑娘,“不是你的错么?”
“是我的错,”她还是没能真的做到不理人,“但惩罚太重了。”
穆时颇有些无可奈何,提起茶壶为她斟茶,“我真是惯的你,断念也敢碰?”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眼圈慢慢红了。
十岁尚还有些稚嫩,因此这招依旧奏效。
白衣仙首叹了口气,“也罢。打扫太久,你手酸?”
她点了点头,又委屈道:“使不上力。”
穆时心知不至于,但嘴上还是道,“伸手。”
她将手伸过来,他刚碰到她指尖,便有阵法启动。
下一息,他出现在九霄殿屋顶上。
九霄殿最是恢弘高大,所以即便是远在天梯处,只要抬头远望,就会看见九霄殿屋顶上有人。
穆时也愣了下,随即失笑:“真是……”
言到此处,又不知该如何说了。
也罢,虽是她恃宠而骄,可若没有他惯着她也不会胆大至此。
还真叫他中计了。
他正欲下去,便见身侧罪魁祸首也传送过来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师父,我错了。”
这可一点诚意都没有。
“罚你禁足好了,正好让你冲一下金丹巅峰,再争取年前结婴。”
慕惜宁连忙出声,“不好。师父,我真的知错了。”
他见红日西偏,又回眸看向她,“当真?”
这是给台阶下了。
谁料慕惜宁手一抬,后院酒壶出现在她手上,她还不忘拿个新酒杯,倒满饮尽,一气呵成。
穆时拦都拦不及。
“自罚一杯,赔罪啦。”她放下酒壶,展颜一笑,头却已然开始晕了。
穆时揉了揉眉心,“你这都从哪儿学的?能下去吗?我带你去喝醒酒汤。”
“才不要下去。”醉后小姑娘的语气便比平常更软了,“这里风景好看,师父陪我一起看。”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穆时可不想第二日众仙都私下议论仙首上房顶之事,于是挥手布下结界。
也罢,便陪陪她好了。
她兴致勃勃地看了会儿落日,又将视线转回来,轻皱了下眉,“师父的剑为何叫断念?”
“不知,此名非我所取。”但想来,顾名思义,是要斩断所念,成就无情道。
“一点都不符合师父。”小姑娘酒后吐真言,直言不讳,“师父着白衣时像极了阳春三月的雪,出剑时也是凛冽中自带悲悯春意,何不名唤三月雪?”
他低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袍,闻言笑道,“三月雪?这名字倒是风雅。”
世人皆知,仙首乌发雪袍,千灯令接人间祈愿,写时令管仙界事务。
审判之问掌生死,一道旨意见仙凡。
民心所向,祈愿所带功德尽归于他,不必忧心杀生过多业障多于功德。
修为高超,不必忧心性命。
光风霁月面如冠玉,让人又敬又畏又爱。
她却说他剑意中有春意。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慕惜宁,我行走人间这么些年,剑下亡魂无数,何以这般形容?”
他是真心有疑惑。
莫不是因为她的命是他救的,所以带了些主观色彩看他?
慕惜宁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惊得他差点以为她又要喝,便听她缓声解释着:
“师父眼中总住着那些无辜的人。”初见时,他眸光扫过那些亡人的尸身,她记到现在。
“还会为他们放长安灯。听凡人祈愿,又为凡人祈福,我却从未听师父说过自己有何求。”
若单单只为功德,无需做到此般地步。
“所以,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像博爱的神佛,似温暖的春光。”小姑娘说着说着竟有些困,“还像……”
睡着了。
半晌,穆时轻笑了声,这声音隐没于日落后的夜色中。
慕惜宁还小,喝醉后自然断了片,而不知从何时起,穆时的佩剑改名为三月雪,她知道后只觉这名字契合无比。
而那后院的梅树于那年冬日长大,似乎来年便要盛放。
又一年秋日清晨。
殿内十分温暖,慕惜宁为穆时研好墨,随后站在一旁看他办公。
简直回到了她先前当小尾巴的日子。
批好卷宗,他侧眸看向乖到不行的小徒弟,问:“有什么事要请我帮忙?”
她摇头。
“真没有?”穆时无奈,“那你今日怎么这么勤快?”
总不能是闯了祸吧。
她微顿了下,抿着唇,片刻后才开口道,“师父能不能不喊我全名?”
这又怎么了?
仙首挑了下眉,“理由?”
“我其余朋友都喊我宁宁的。”小姑娘鼓足了勇气,但说出的话仍是委婉的。
“你是觉得叫全名生疏了?”穆时笑了,整理好案台上的东西,又道,“这么说的话,你也想叫我穆时不成?”
“师父,这不一样。”
穆时不甚在意地拒绝了。
“师父,你就喊一下宁宁嘛,这也不行?”
“不行。”
“师父,你今年都没带我下凡玩。”
“……”还真是。
“师父从今年秋分开始就忙得不给我绾发了。”
“……”
“师父,我只是怕我们生疏了而已。”她凑到仙首面前,祈求道,“师父就改一下称呼吧,好不好?”
他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都这般撒娇了,我还能拒绝么?”
慕惜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似乎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