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日,雪下得很大。
冰封数里,她被冻得全无知觉。
无数妖魔围攻而上,守城军守不住,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地上白雪。
母亲死死地把她护在怀里,任凭周围妖魔越聚越多。
他们骂母亲叛徒,恶狠狠地威胁,可母亲依旧不为所动。
最后,母亲祭出妖丹,拉所有人一起死。
那年她才五岁。
母亲死后,妖魔仍在不断涌入。
那个叫宁姻的勇敢的女人并不知道,慕惜宁是这一切的源头,那些妖魔不为寻仇而来,只为获取上古魔神留存世间的最后力量。
没有人保护慕惜宁了。
小女孩抱着母亲的尸身无声流泪,却也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妖魔争先恐后冲向她,却在这时,剑声铮然,剑气浩大磅礴,一枚令牌飞到她身侧,身上迅速回暖。
清风拂过,街边红梅盛放。
来人一袭白衣,墨发如瀑,徐徐走向被剑招逼退数里的妖魔,衣角纹流水,腰间绣白鹭。
佩剑银白发光,带了些凌厉寒意,却又有着不化的春日暖意,如主人一般温柔又疏离。
他抬手,轻挥,含笑道:“灭。”
万千仙力攻过去扬起地面积雪,红梅凋落,花瓣化作利刃直飞向妖魔,无数红瓣聚在一起将那些妖魔全身上下刮了个遍。
他不再看那边的血色,回身走到一侧站定,脊背挺直,仿佛任其狂风骤雨也青青如松。他的眸光扫过城内死去的人,含着些悲悯,又收回视线,仙力凝出一地孔明灯。
他放了一盏又一盏孔明灯,眸光一垂一抬间,那些妖魔尽数消散。
总计四百三十四名凡人,以及一位心魅,他也用了四百三十五片花瓣除恶,亦放了四百三十五盏长安灯。
愿尔来世长久平安。
他渡完冤魂,才发现过去了两个时辰,而那城中唯一幸存的小女孩正愣愣地看着他。
他轻叹一声,走过去,递给她一个暖炉,拿了千灯令便要走。
“你能带我走吗?”
不问他是不是仙人,而是勇敢又恳求地询问归处。
是了,五岁已有记忆,既仇已报,他该抹去她记忆才是,以免她余生都活在自责中。
他蹲下身,长发垂散,抬指轻点她眉心。
他一怔。
这个幸存的小女孩,竟然是上古魔神留存世间的一丝善念与半妖之身融合而成。
随着她年岁增长至今,才引来了这么多妖魔,难怪妖魔作乱来得如此突兀,甚至没给凡人一点喘息时间来祈愿,才致他来晚了。
慕惜宁亲眼看见他斩杀妖魔祭奠凡人,知晓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胆子又大了些,牵着他的衣角,轻声问:“可以吗?”
眉心冰凉的触感离去,他站起身,眸光变得有些复杂,却道,“不可。修行一事,需凭自己。”
他转过身去,顿了顿,还是道了一句。
“今日之事,错不在你,勿要挂怀。”
即便是魔神的善念,也代表不了什么,甚至是潜在的危险。
但他也不会因此残杀无辜。
所以,他不准备抹去她的记忆,先等个几年。
倘若她一心向恶,那便将她封印在九霄殿内渡化魔神业障。
若没有,那便更好了。
到那时,他自也希望,可以见到她上仙界,成为一名除魔卫道的道君。
再见是在两年后的汴京。
他一袭白衣,处理了凡人祈愿后只身走在街上,人间繁华尽入眼中,便也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巷角散发官沟的难闻气味,这附近没什么人住,他却看见那女孩眼中明亮,笑着将叫花鸡递给一个更小的孩子。
她身上衣服布满血迹,藏在身侧的手臂上还有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然溃烂,但从另一个小孩子的角度看不到这伤口。
他眸光微顿。
清风拂过,慕惜宁莫名觉得今日的风十分温柔,抚过自己伤口时更是小心翼翼。而且这次出城杀妖换钱受伤后,貌似伤口痊愈的速度变快了。
她开心地想,看来自己身体素质变强了!
仙界九霄殿内,他坐在案台前,垂眸瞥着探世镜。
比起方才在人间时的装束,他身上多裹了件红色狐裘,这艳丽的红与白衣极其相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人胜红梅。
身上狐裘材质不算上乘,甚至还需他亲自去除血腥气,但这是那个小女孩九死一生换回的物件,她将真正珍贵的妖丹给予人间修士,以免黑市贩卖,想得倒是周到。
倘若她两年间俱是如此摸爬滚打过来的,倒也没有理由再针对提防她。
那此事便过了,就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划过,他便动作一顿,只因留在人间给那小女孩循序渐进治伤的风莫名变大了。
阖眸间仿佛置身尘世,飒飒狂风吹在耳边。
他看见了另一个心魅。
眨眼间案前便不见人影,唯有香炉仍在升起清香。
慕惜宁眼前模糊,几乎快要窒息,匕首落到地上,缠在脖间的藤条仍在收紧。
元熙一身艳丽的红,将她攻击性的美貌放大,却柔声道:“宁宁,我对你并无恶意,我与你母亲曾经多么相熟啊。”
瞧着慕惜宁那与宁姻极其相似的五官,元熙忍下内心的厌恶,继续笑道,“你把宁姻的生灵心碎片给我,我帮你报仇。你也想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对吧?”
飒飒狂风仍未停止。
却在这时,有人十分突兀地笑了声。
藤条断裂,一条白绫覆住女孩的眼睛。在视线陷入黑暗前她只看到元熙如临大敌般皱着眉,随即冲向自己,似乎想把她带走。
然而未能如愿。
只听利剑出鞘,元熙被打得节节败退。风渐渐停了,最后还剑入鞘,斩灭其心,化为齑粉。
穆时将狐裘披到女孩身上,她如今尚且七岁,生得灵动可爱,但在他来之前她还在用匕首负隅抵抗,而元熙更是没把她当小孩子看。
慕惜宁感受到清风拂过脖间勒痕,似是在治疗,但她看不见救她的人的模样,本想摘下白绫,却在注意到那人正看着自己时顿住动作。
便听一道清风朗月般的声音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