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夜里如何兵荒马乱,“天下第一织锦”的评选不会因此而推迟。
第二天天刚亮,关思弦就坐上了马车。
她原本以为只要跟在关颂身边,却不想夜里锦宁坊的损失惨重,直至天明也未能清点完全,关颂在铺子里根本走不开。
时间不等人,关思弦无奈独自上了马车。
但想到昨夜叶槐秋的那一份话,心头忐忑减轻了许多。
在皇城的第一缕晨光中,官府的马车载着少女向西,驶向大选的第一站——泰宁侯府。
四十年前,老泰宁侯南征北战,因从龙之功受封泰宁侯,三代袭爵,到如今已是最后一代。
泰宁侯本人体弱多病,几乎是吊着一口气,更不用说率军出征。
这若换在旁的人家,只怕早有没落衰颓之势,谁曾想这一代竟出了个皇后。卧病在床的泰宁侯一跃成为国舅,成了宜安公主名义上的舅舅。
而此次大选,正是由宜安公主楚南鸢奉旨负责,泰宁侯府从旁协理。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关思弦由下人引着穿过庭院回廊。
泰宁侯府家大业大,纵使老侯爷封爵之前,在整个皇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自长女萧娴封后,御赐的府宅气派辉煌,田亩更是不可计数。
关思弦一路走来,在心中不停感叹所见,是她不曾想象过的雕梁画栋,雅致静谧。
仰首望去,院落尽头的悬山顶檐角翘起,青瓦在晨时阳光下熠熠生辉。回廊雕着舞鹤,曲折不见尽头,清风掠过,院中树影摇晃,似是仙鹤穿墙而出,迎风起舞。
关思弦跟着引路人走了许久,终于到达等候的厅堂时,已经来了不少人,具是参加大选的商户。
众人或坐或站,不少人似乎早已相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攀谈。有些人独自候在一旁,不安地来回踱步,还有几人双手抱臂站在人群中央,眉宇间神采飞扬,一副十拿九稳的气派。
关思弦谢过引路的下人,独自站在门边等待。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堂内众人,观察着所有人的言行,以此消解心头若隐若现的紧张感。
视线扫过某处,突然顿住,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向她,一身青白色如意纹圆领袍显得身形修长,乌发由玉冠束在头顶,一丝不乱。右手一柄折扇收起,看似随意挡在身前。
他被不少商户团团围住,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瑞祥庄的东家,在场没有布商不愿意与之攀上关系。
关思弦遥遥看着人群中的何百朝。距离上次与他相见,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公子仍是那样身姿挺拔,鲜亮耀眼。
只是在他偶尔侧过身来与人交谈时,关思弦从他含笑的面容之下,窥见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和谐。
他是笑脸迎人的,游刃有余的,可举手投足间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抗拒。似是抗拒不绝于耳的奉承,似是厌恶围在身侧的谄媚。
察觉远处的目光,何百朝不经意转过头,视线微微一顿,而后眸光亮了一瞬。
“抱歉,借过。”他抬手借着折扇拨开围在身边的人群,大步朝着关思弦走来。
“你还是来了。”他低声说道,语气无奈,随后关切道:“听闻昨夜锦宁坊遭到人下手,还好吗?”
关思弦点了点头:“好在救火及时,没有人受伤。只是损失不小,哥哥今日脱不开身,只有我来了。”
经过了路上这一遭,昨夜的她也不敢松懈,早有地方。真正贵重的参评锦缎被她妥善守在房中,眼下应当已经呈到贵人眼前了。
昨夜见到公黎的第一眼,关思弦险些以为他是受人之托,前来偷织锦的,后来得知并非如此,她甚至不知自己该不该感到庆幸。
“你那边呢?还好吗?”关思弦随口问了句。锦宁坊这样独在余杭兴盛的小作坊,都会被人盯上,那盛名传遍整个大楚的瑞祥庄,更是贼人盯上的首要目标。
何百朝顿了顿:“出了些小插曲,所幸影响不大。”
两人谈话间,不少商户掌柜路过。得知关思弦乃是余杭商户的人,大多数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或装作不经意远远看过来,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毕竟锦宁坊的名声放在这里,实在是不够看的。
倒是几人间关思弦与何老板相谈甚欢,想要借着话头攀关系,都被何百朝得体挡了回去。
他始终留在少女身边,而关思弦因有个熟识的人陪着,心上的压力也无形削减了些。
昨夜遭到袭击的不止关家一家。
有人路上遇袭,还有人夜间用或同或异的手段被毁了锦缎。算起来有近一半的人失去了参评的锦缎,今日拿不出东西来,更有甚者连命都搭了进去。
但两手空空的商户还是赶来了。
若有幸能见到泰宁侯,即使只能在贵人面前留个招牌的印象,也是好的。
眼看着厅堂里的人越来越多,临近巳时,门外终于传来一声通报。
屋门推开,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