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临近年关,宫里四处张灯结彩,遍目红色,一派和气等着新春来临。
往年这个时候,薛见微正用自己蹩脚的针线为薛禾缝制新衣。积云观的道长曾建议用人丁兴旺的寻常人家讨要一些布巾,缝制一件小衣给薛禾上身集福。索性得益于在织造司的耳濡目染,薛见微也能勉强做成一件,这习俗自大薛禾出生以来,从未断过。看来今年是不成了。
在宫中,能从哪里寻到人丁兴旺的人家?况且薛禾已下定了要与自己恩断义绝的狠心,只怕她费劲心思送上去薛禾也不肯穿。
她这么一路胡思乱想,跟着宫人引路来到兆和殿。殿中已有人笼起炭盆熏炉,案几上茶盏热气袅袅,许是等候多时。李承冕居坐暖阁正中,屋内两列太师椅,一端为首是于仕杰,另一端为首是齐大同。她已经深居乡野,远离朝堂已久,不知今日这番局面是何用意。
薛见微虚虚一瞥,李承冕面色冷清,看不出什么情绪,见她进来,只是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册子。
薛见微上前行了一礼,见他久久不语,只好规矩跪在地上静心等着。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李承冕才放下手中的册子,下颌一点,淡淡道:“起来吧。”
她屈膝起身,许是天气寒凉,兆和殿的地砖阴冷,她月子里并未养好的膝盖如同针针扎一般,半天愣是撑不起来。
薛见微一咬牙,顾不得礼仪规矩,双手在地砖上撑了一把才趔趄起身。
“赐座。”李承冕冷声吩咐,薛见微又行了一礼谢过,择了远一处的椅子坐下。
于仕杰对上薛见微的双眼,柔声道:“许久不见,听闻你一直居在瞿州,可还好?”
一别多年,于仕杰的鬓角已染上寒雪,不见当年英姿勃发,多了份岁月的沉淀。薛见微点头应答,“托大人的系挂,奴婢一切都好。”
于仕杰笑道:“这儿都是自己人,无需拘礼。”
“也是,咱们的交道打得可不少,那年你的案子三司会审,可是我写的判词!”齐大同跟着续上一句。
李承冕不动声色咳嗽一声,略带斥责之意,齐大同顿时收了声。天子在上,两位重臣伴于侧,乍一看似乎一团和气,只是这团和气浮于表面,薛见微只当是对方客气,她扯动嘴角点头一笑算是应答。
“朕问你,淮王手上有先帝圣旨一事,你可知?”李承冕两眼一压,不怒自威。
薛见微心惊肉跳措辞半天,硬生生憋出一句,“奴婢不知。”
李承冕冷笑一声,“哦?你连问都不问是哪一道圣旨,便要矢口否认毫不知情?”
“个中秘辛,淮王殿下自然不会讲与奴婢,奴婢既不知圣旨何意,也不知有圣旨一事。”
这话不假,倘若闻渊差人送来的消息不假,李鼎赐婚一事她实不知情,李昇也从未用圣旨相挟。
李承冕盯着看了一会薛见微的表情,缓声道:“和光二十四年,先帝将你递给他做侧室,今儿他拿着这道圣旨来求娶你,你在淮王府住了许久竟声称不知情?”
薛见微凝眉在脑海中翻江倒海搜索片刻,和光二十四年唯一的可能,那只有她下内狱后,李昇来探监时第一次提出邀请自己去淮王府,一辈子侍弄花草。
那时她不过以为因自己沦为阶下囚,这是李昇一句无意的落井下石。甚至她还没心没肺地揶揄李昇是莲藕成精,心眼子颇多。原来讲出这句话时,他已手握李鼎的圣旨前来诚意相邀。可这么多年,从未听李昇提及此事,为何偏偏是今日?
电光火石之间,薛见微脑中一声警钟。今时今日与和光二十四年的情形如此相似,她不都是阶下囚?
按照大荀律,新婚夫妻可缓期一年执刑。不论是那年的诚心邀请,还是今日李鼎的圣旨,皆是为了拯救身陷囹圄的一条薄命。
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薛见微起身跪下叩首,肃声道:“回禀陛下,此事奴婢一无所知,许是另有隐情,可让奴婢见淮王殿下一面,了解个中缘由。”
炭盆里的银炭越烧越旺,一如此刻李承冕心中的怒火。不知?如何不知?薛见微素来不是个麻烦别人的人,如若不是得了这道圣旨护身,她能正大光明长居于淮王府数年,一想到这么些年,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未尽半点责,自己的妻、自己的血肉却要与他人其乐融融,合家团圆,他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初始他只当是薛见微走投无路才会投奔李昇,如今细细算来,一切都是有迹可查,毕竟他早先已经亲眼见过两人同住于城中的宅子,那时李昇前往瞿州护送李旸的灵柩,风尘仆仆归来就要见薛见微。
他眼神化作两柄利刃,恨不得直接戳进薛见微的心口,看看那颗心里到底是谁。
“成人之美何乐不为,朕自会应允,只是你现下身份特殊,斗胆两次刺杀大荀天子,怙恶不悛,愎谏饰非,齐大人,作为刑部尚书,你来说说朕应该怎么判?”
齐大同面露难色,自从那日于仕杰一句提点,他已经将陛下出宫后种种秘闻打听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