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只是,送往各处的夏衫是接了陛下往年赏赐的素纱,若因为未取下衣针而惩戒卑职,未免伤了陛下的心。”
重点在于素纱的材质特殊,是三眠蚕丝按照每位主子的身材尺寸直接纺织而成,什么伤了陛下的心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托词给李承冕一个台阶。
李承冕微眯着眼睛望着不卑不亢的薛见微,抬起下巴,屋子里的下人纷纷退了出去。
他上前两步,薛见微叩首交叠的双掌,一道贯穿掌心的疤痕就这么毫不遮掩的闯进李承冕的眼里。
带着挥之不去的姜味,扑出一片热气腾腾。
须臾,李承冕冷声道:“你知道我不会罚你。”
薛见微伏在地上瓮声道:“卑职也知道殿下绝不会冤枉好人。”
李承冕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从碟子捻起那一枚沾染血渍的针,自嘲道:“无论我如何发难,你都稳坐钓鱼台。薛见微,你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夜里捉住我的衣袖,让我救你的小孩子了。”
从前,她能毫不忌讳,在文思阁一把抓住承免的衣袖,求他帮着写下一篇要命的奏疏。
如今,她要伏在地上,一声声“殿下”、“卑职”恭敬有礼,但亲疏有别。
薛见微死死盯着李承冕,“人的长大都是在一夜之间,霁明死的那一夜我便长大了。”
李承冕避开薛见微的眼神,“为何你在李昇面前从不自称卑职,也不称他为殿下,在我面前却如此礼数周全。”
薛见微笑道:“殿下教训得是,卑职同淮王殿下相识的情分较早,有时言语间会少些礼数,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薛见微!”
李承冕抬高了声调,“你同谁都有不一样的情分是么?让我听听,是何种蠢钝至极的情分,又是什么分享秘密的情分么?”
“殿下今日若是只为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那容许卑职先行告退。”
薛见微又行了一礼屈膝正要站起来,却被李承冕火中取栗一般狠狠拽住右掌,又仿佛触电一般弹开。
“你变了。”
“任何人只要被算计过,经历了生死别离,都会变的。”
掌心一道陈年的疤痕,宛若王母的金簪划下的一道银河,两人近在咫尺,相隔天地。
“对不起,本王失礼了。”李承冕面色恢复如常,他轻声道:“丹阳公主在锦州的绸缎生意是不是你在帮忙打理。”
薛见微垂眸,“卑职听不懂殿下的话。”
“听不懂最好,锦州虽盛产蚕丝,但织造司下发的丝榷令在锦州占了大荀的八成,临近的绫州、钺州、沛州也盛产蚕丝,可得不到丝榷令就没有买卖绸缎丝织品的资格,这些都是庆王在时遗留的烂摊子,你最好尽快在中间摘个干净。”
李承冕斜睨一眼薛见微,“陛下选你为织造司的司使,皆是因你出身侍灯司,如果你是因为恨我,要站在我的对面而故意趟李昕的这浑水......”
李承冕的话戛然而止,“罢了,话至此处,你好自为之。”
出身于侍灯司,那么最起码可以保证此人不入朝堂纷争,只听命于大荀天子,这也是薛见微能得了李鼎的赏识,在织造司混得风生水起的关键原因。
李暄在世时,帮孔贵妃母家的锦州许下不少丝傕令,大荀朝的丝绸买卖生意替他补了许多行走朝堂的亏空。李暄一死,其妹李昕承接剩下的生意,一来二去同薛见微少不了亲近的交道。
但李承冕提醒至此,应该接下来这三州打算联合,要在大荀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薛见微拱手,“有劳殿下挂心,卑职这就下去好好省过。”
“等等,你的东西落下了。”李承冕两眼一点,长案上的两只大肚子的软枕憨态可掬。
薛见微躬身退下,“这是织造司的一点赔罪的心意,还请殿下笑纳。”
等到那一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李承冕捏起软枕,荷叶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同桌上的荷叶苦丁茶生出一点心有灵犀。
希望今日的这一番苦心当真能生出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承冕提气吩咐,“茶呢!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