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的墨迹已经褪色,但纸上的笔迹映入李承冕的眼中却并不陌生,他曾在薛禾病床的案几之上见过一册《请诛贼臣书》上的批注便是这熟悉的字迹。
他半信半疑拆开信封,行云流水的一个个文字从纸上跃起,化身成面目可憎的孤魂野鬼钻入他的脑海中,他每读一个字,脑中竟然有另一道声音抢先发声,与信件上的内容交相重叠,冲破漆黑的牢笼叫嚣着贯穿他的魂魄。
“杨司使钧鉴,承免并无异心……”
“与承免坠莲花池险溺之……”
“今北春坊窗户断裂,余使右掌接之,险些断送半臂,幸得承免细心照料已无碍,此人心善至纯.……”
“余身受户籍倒卖一案牵连,有参知从中斡旋无需司使牵挂……”
天地之间只余下李承冕一颗行将就木的跳动,他将所有的信件逐一拆开,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相同的一句,“承免并无异心。”落款皆是一句,“薛见微敬上。”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毫不留情面将眼前的浓雾瘴气劈开,方才在脑中叫嚣肆虐的声音霎时间变成模模糊糊的片段,犹如走马灯一样,蒙着一层血色交替轮换上演。
薛见微将手中的腊梅花在井口挥散开,笑吟吟瞧着他,“咱们是可以一起偷偷分享快乐的情分呐!”
两人在逼仄的窄床上贴面而卧,薛见微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睡吧…睡吧。”
他候在石阶之下,捧着一颗真心换来的是薛见微面无表情的一句,“你我并无干系,又何谈断交一说?”
一晃神,薛见微又在一片混沌中破门而入,“若是这天下从此没有星辰,我便来做殿下的焰火。”
永巷的累累柿果宛若一盏盏明灯挂在枝头,薛见微同他叩首相拜天地,他攥紧薛见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真的想好了么?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薛见微板着脸很是不耐烦,“再啰嗦,我可要反悔!”他不等反悔二字落地已经倾身品尝那一点朱唇。
再一转眼,薛见微单手一剑贯穿他的心口,“一切为了大荀。”留下挖空了心的他,行尸走肉般游荡至今。
而如今,薛见微还能若无其事地同他讲,“他死了,被仇家一剑贯心刺死,我们不指望他。”
“我同你打个赌。我若赢了,以后凡我所在之处,你须与我避开。”
“那我也再说一遍,我们从未见过。”
“所以,你对每个不愿追随你的护卫,都会许以婚娶之名么?”
“……”
一闪而过的零碎片段宛若挥洒入海的沙砾,拼凑起不真实的空白。原来所有困惑的谜题就在自己的眼前,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承冕面沉如霜,只有盛满一双眼眸的血丝证明此刻的他仍旧存活在这世间,并且这一具肉身承受了如此肝肠寸断的苦楚,还能立在与薛见微一门之隔的距离,尝试平息这份疼痛。
没关系,绝望到底便不再会感受到疼痛。李承冕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幸好,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藏起来的瘸腿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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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若无的香气挥之不去,萦绕在薛见微的鼻尖,像是盛夏晚晴夜里翠竹叶梢的露珠,又好似数九寒天雾凇上的雪粒,还沾染着秋日丰收的柿果,甜腻软糯。
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薛见微翻了个身子在睡梦中摸索了片刻,陡然见到一门,她推开一看,竟是在北春坊,承免单手一摊开朝她索要,“文书哪怕只写了个题目也可以,你拿来我先看看。”
薛见微当然没写,她心虚的将双手背在身后,挤出讨好的笑,“承免。”
两个字从齿间滑落发出一声柔情无限的呼唤,薛见微心头一震,她猛然睁开眼睛,正好与榻前的李承冕四目相对。
白日她趁着车马停下补给,薛见微本想跳入河水之中逃之夭夭,未曾想李承冕似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根本不给这个机会。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现下她见李承冕面色如常,照是如此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对于危险,她有些天生的敏感。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她不确定李承冕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呼喊,难道为此?
薛见微登时支起身子坐起,不料起身的用力过猛带得她两眼发昏,一只冰凉的手适时的从后背绕过来,将薛见微整个身子撑起,又拉过软枕垫在薛见微的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