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鼎沉声道:“今夜你劳苦功高,朕要好好赏你,听杨慎良说之前你想去织造司,等你伤养好了便去织造司上任司使,尽快为庆王做一套别出心裁的丧服出来,锦州天寒地冻要做厚实些,哦对了,还有四皇子的礼服也要尽快赶制出来。送贵妃回宫吧。”
在天子一怒和降心相从之间,李鼎选择了置若罔闻孔令仪一声声的质问。薛见微有种错觉,李鼎刺进李暄脖颈的那一刀,不仅结束了李暄的性命,也重创了自己。
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眉眼中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烬,燃尽最后的一点火光,不见往日龙威,他站起身子将手掌中残余的血迹擦了擦,“杨慎良,剩下的你看着办。”
近旁的内官冲上前去扶着李鼎入寝宫,余下大殿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杨慎良,钱靖戎忍不住道:“杨司使,陛下的意思是?”
梁衡咂了咂嘴,“还能什么意思,天要下雨爹要认子呗!”
杨慎良肃声道:“今日之事,诸位胆敢吐露一字,侍灯司绝不轻饶,当然死人不会说话,但侍灯司给大家留一份情面,都退下吧,梁衡,你去把宗人府的人叫来,兹事体大,咱们得商量四皇子入皇室宗谱的事宜。”
他又看了薛见微一眼,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送完娘娘回来,你同我去一趟曲府。”
杨慎良上前一步,低声冲孔令仪道:“娘娘,剩下的您不用操心,臣来处理,况且来日方长,您也要多为公主考虑,等陛下心情好转,臣请公主入宫来看您。”
孔令仪抿嘴垂眸,转而低声道:“他走得痛苦么?”
杨慎良追随孔令仪的眼神,看着李暄道:“殿下的匕首很是锋利,陛下只用了一刀。”
“罢了,成王败寇,九死其犹未悔,说这些做什么。”孔令仪身形不稳,薛见微上手扶住她的手臂,孔令仪凝视薛见微片刻,看得薛见微心底发毛,她骤而一甩袖,打掉薛见微的手扬长而去,“本宫从来不需要他人扶持。”
能在李鼎面前盛气凌人咄咄逼人,丝毫不畏天子威仪,薛见微看着孔令仪笔直的背影心生敬佩,她是大荀的贵妃,可也是一位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
薛见微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她望着杨慎良,后者明了,吩咐道:“先回侍灯司等着。”
薛见微点点头转身离开大殿,从兆和殿走回侍灯司的路她独自一人走了成千上百回,但从未像这一次一样如此坎坷孤独。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的重复提醒着自己。
霁明死了。
侍灯司的曲霁明死了。
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朋友,曲霁明死了。
可分明前不久他们还在曲府把酒言欢畅谈未来,本以为自己能很快离开北春坊回到侍灯司,一切又能回到正轨,可一朝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山崩地裂。
一路上不少宫人行色匆匆清洗宫变的血污,等得天一亮,大荀朝又恢复了往日太平,唯独自己少了霁明,她该找谁去讨要霁明?
薛见微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侍灯司,她浑浑噩噩倒在床上将脸全部埋进枕头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浅,薛见微时不时睁眼瞄一下堂外,看看杨慎良有无回来,但侍灯司寂静无声,并没有人影。
到了天蒙蒙亮起的时候,薛见微听到屋子里有人倒水的声音,她一睁眼,曲霁明坐在床榻前,端着一杯热茶,嗔怪道:“让你平日好好看顾身子,这下好了吧?成了哑巴说不成话。”
薛见微摇摇头否认,嗓子干涩发紧,她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好啦,莫要伤心了,把茶喝了就好了,我也是得空回来看你一眼,一会就走啦,你替我好好照顾爹娘,闻渊.....”曲霁明柔和的眼神陡然变得伤感起来,“你帮我劝劝闻渊,方兴未艾,他会遇见更合适的。”
曲霁明托起薛见微的脑袋,慢慢将杯中的茶水喂她喝下,她将茶盏放下,依依不舍地盯着薛见微,两人相顾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曲霁明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薛见微闻声一把拽住曲霁明的袖子,再次摇了摇头。但这一次她紧紧攥住的衣袖逐渐变淡至无,好像握不住的风一样消散开来。
她猛地一睁眼,额头一层密密的汗水冰凉。
竟然是梦。
门外响起敲门声,断断续续,很有礼貌但也很执着。
薛见微下意识喊了一句,“谁?”忽然发觉自己能说话了,只是声色又干又哑,难听至极。难道真是霁明千辛万苦如梦递来的茶水起了作用?
门外无人应答,薛见微以为敲门的人已经走了,不料歇了一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她趿着鞋子推门一看,不禁冷笑一声,“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唤您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