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丢下薛见微一人留在原处。
薛见微缓了两息,才忍住要将手中的砚台投掷出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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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直门护城河夹道,杨宅。
杨慎良斜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三枚铜钱,只觉得屋子里宛若闯进来一只生机勃勃孜孜不倦的苍蝇,嗡嗡嗡不停歇吵得人头痛欲裂。
此刻这只苍蝇叫嚣了半天,终于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牛饮。
杨慎良抓住这点安静的空挡,诲人不倦道:“你是说,他签完欠条还你银子之后就对你记恨在心?”
薛见微将手中的茶盏“啪”得一声摔在桌角,“可不是嘛!你说他怎么如此小气,我问他讨钱他若没有,大可以直接告知我,何必处处给我甩脸子?我又不是那种吝啬计较之人。”
杨慎良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薛见微一番。
薛见微一腔理直气壮顿了顿,继而改口道:“就算有,那也只是对于金钱的合理规划罢了,我又不曾图谋他人钱财。”
她越想越气,“这差事必须得我么?要不你换一人得了,这尊大佛阴晴不定实在难以伺候。”
“陛下亲指,我也不能违背。”杨慎良缓缓道:“据我所知,你的种种描述不应是他常态么,安王府到北春坊对承免的评价,总是少不了温良恭简,谦逊有礼,那他自然不肯与你相欠下人情债,尽数还给你也是情理之中,我以为上次他同你谈及生母一事后,你能让他卸下防备探查些出乎意料之事,没想到过去许久你还在原地打转?”
杨慎良语气带有责备之意,“薛见微,你当真以为去北春坊是休假散心了么?”
“司使大人,我已经探查得清清楚楚,这个承免确无异心,除了为人古板守旧,逆来顺受之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那北春坊上上下下全都指着他一人做事,他也不擅推辞,活脱脱一缺心眼子,您就准予我回来吧!”
薛见微索性谄媚地给杨慎良捶打肩颈起来,“等我回来,您安排我做什么也乐意。”
杨慎良不语,他将手中的三枚铜钱抛出,如此往复六次,卦象四阳二阴,为火风鼎卦。
薛见微从杨慎良的身后探出脑袋,忧心起来,“卦象大凶么?”
杨慎良将铜钱拾起来团在手中,并没有立即回答薛见微。
巽为木,离为火,木上有火,君子以正位凝命。
“莫要在此处浪费时间,速速回去。”杨慎良抬手敲了薛见微伸长的额头,“山穷水复疑无路,办法你脑中已经有了,牢骚也发挥了个酣畅,在我这里你是讨不到一分便宜。”
薛见微软硬兼并,无计可施,只好行了一礼打道回府。
杨慎良道:“等等,去右侧的柜子把东西取出来。”
薛见微闻声照做,摸出一张瑞福记的单据。
“自个儿去取你过年的新衣。”
薛见微笑眯眯道:“今年我都不在侍灯司了,还有我的份?”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薛见微捏着纸张,顿觉心情也畅快不少,瑞福记一件成衣足足能花费自己三个月的俸禄,她拱手笑道:“那我就先给司使拜年啦!恭祝司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莫要油嘴滑舌,你眼下的重中之重......”
“我晓得!我这就回去再战。”
得了新年礼物的薛见微脚步轻快辞别,临走还不忘将桌上一壶上好的姜茶拐走。
身后杨慎良的眉头紧缩,忽而听得他低声叹息,“难道当真都是天意么?”
“既是天意,也是人意。”
一人接话从屏风后走出来,男子面庞清癯,颧骨微凸,却无损整体的清俊,颌下长须随风轻摆,更添几分出尘之感,他提笔在纸上画下六爻,正是适才杨慎良手中的铜钱抛出的卦象,“巧合么?鼎卦,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谁也逃不脱。”
杨慎良凝眉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陈继广,定数之中何尝没有变数,你还要重蹈覆辙么。”
身旁的人默了片刻,幽声道:“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白灰旋拨通红火,且听萧萧雨打窗,诺大的屋子里只余下沉默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