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三棱袖箭闪烁着诡异的寒光,杨慎良盯着袖箭看了一阵,忽然仰头,伸出两指拭过双目。再一睁眼,刚刚那点湿气已经荡然无存。
---
快过小年了,即使在安王的丧期,皇城里人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几分喜气里,清闲的地方都各自回家准备年关。往日里本就萧索的北春坊彻底冷清了下来。只有几个家中无所依靠的人,留在北春坊当值。
以前在侍灯司时,逢年过节的轮值,薛见微都主动应承下来。只有她来去无牵挂,什么团圆的节日与她并无干系,还不如留在宫里当差,碰上宫里哪位主子赏赐,还能多攒些银子。
今年,她一早被安排了当值,没有赏银,只有相看两生厌的酸腐夫子。
还未踏进北春坊,远远就听见一声盖过一声的吵闹,她一进门便看见三四个人围在一起,柴世贞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天,“你替我值一夜的差事能如何?怎么就不愿帮我?”
身旁两人拉扯劝解起来,“你就帮帮他,平时你不很愿意帮帮大家么,怎么这回就不行了?”
“柴兄,人家看不起你,不乐意呢!”
“我看最近陛下召见承免次数多了,马上飞黄腾达了,还能记得我们是谁!”
只听得中间一人淡淡道:“不行,我今日家中有事。”
柴世贞跟着斥道:“你能有什么事?你爹娘都死了,家中又没什么亲戚,平白无故家中能有什么事情?不愿帮我直说,何必找一些不着调的烂借口!”
薛见微心中明了,她探身一看,果不其然,被团团围住寸步难行的正是承免。
她听了几句便明白,柴世贞的表妹今日生辰,他想回去为人庆生,奈何又逢了他当值,柴世贞便盯上了北春坊的第一大老好人“承免”,不料平日有求必应的承免却一反常态,淡然拒绝。
再加上身旁的人不断拱火,承免便被柴世贞挡住了去路,颇有不答应别想走的意思。
家中有事。
薛见微忽然想起,之前承免提到过他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耳边柴世贞还在聒噪的喋喋不休,薛见微抱着双臂斜靠在远处的树下听得心烦意乱,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弹指一发。
冬日的叶子冻得发硬,锋利无比。
“嗖!”一声,叶片在空中划过,径直飞向柴世贞的脸颊,适才还在骂骂咧咧的柴世贞猛然捂住嘴唇,一丝鲜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宁了,北春坊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宁静。
柴氏症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很快与罪魁祸首四目相对,他口齿不清喊道:“薛见微,是你!”
薛见微松开双臂,一耸肩,满脸无辜伸手指着自己,“我?我怎么了?”
“是你伤我?”
薛见微摇摇头,正色道:“菩萨在上,莫要血口喷人。”
柴世贞的嘴唇被划破,鲜血直流,倒真是“血口喷人。”一旁看戏的几人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也不过是从侍灯司贬来的女吏,还以为是以前风光的薛掌灯?”
“是我,你又如何?”薛见微伸出五指,作势又要弹指。
柴世贞怒火中烧,争了一时口头上的威风,赶紧捂住嘴愤愤离去。北春坊的都是些文人,不同于侍灯司,何曾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其余人也不敢逗留,纷纷离开。
众人散去,只有承免坐在轮椅上,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轮毂又卡住了?”
薛见微上前推着轮椅,“会开口拒绝了?真是可喜可贺,我当你只会逆来顺受呢。”
承免低眉望着自己的双膝,默了一刻,才轻声道:“谢谢你。”
薛见微想了想,弯腰问道:“如果有一日,你要离开这里,会同我告别么?”
承免不解为何薛见微会陡然问出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仿佛在背诵四书五经一般寻常回答,“同僚一场,自然会告别。”
薛见微一颗心像是压了千斤顶,闷闷不乐,心中思绪翻滚。
你看,就连普通人若是离开也会前来告别,狄沛,你连个招呼也不愿同我打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薛见微啊薛见微,你还以为狄沛与你情同手足肝胆相照,大家都知道狄沛辞官归家,除了你像个傻子一样毫不知情,往日的情分都是你一厢情愿!
薛见微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轮椅上,恨恨地骂了一句“自作多情!”
承免眼皮跟着一跳,却会错了意,他抿了抿嘴,又改口道:“同僚而已,也不必刻意辞别。”
薛见微只觉得承免一定要故意气自己,她手一松又续上一掌拍在轮椅上,怒不可遏道:“好好好!你们都走,走得越远越好!”
轮椅失了方向,被薛见微一掌拍得正巧,一骨碌滑到花园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儿应了薛见微的祝福:走得越远越好。
糟糕!
她被气昏了头,甚至忘了自己推着的,是一个不能自理的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