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蛇将父亲带入宫中音讯全无。
眼下快到年关了,过了年,便是七年了。
父亲,七年了,你还在人世么?
时至今日,薛见微早已想不起那日究竟是为了何事,同父亲怄气。可偏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令父女两人永不相见。
薛见微轻笑一声,无妨,区区七年算得了什么,哪怕十年二十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菩萨在上一定能看到我的孝心,说不定哪天就显灵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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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六,小寒。
安王出殡之日比意料中来得早上些许。观天司说必须要赶在小年之前入土为安。陛下终于松了口,天寒地冻,从上京到瞿州皇陵即使是走官道,也要花上些时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有不舍也需舍弃。
本是朱红明艳的宫墙,此刻在素帷的遮掩下,也染上了悲凉的色调。奉极殿前白幡高悬,微风中瑟瑟飘零,似在低诉悲音,经幡上墨字笔锋刚劲,招魂幡在风中烈烈舞动,牵系着生者对安王的不舍与追思。
灵堂之内,金丝楠木梓棺静静停放,光影幢幢,倍增凄清。
执事太监们早已鱼贯而入,身着素白丧服,领口袖口紧收,腰束粗麻,素履轻踏,无声无息地忙碌穿梭。
吉时一到,礼官扯着沙哑的喉咙高呼:“执事者各执其事,迎灵——”。
音落,低沉呜咽的哀乐如洪流般倾泻而出,道士们闭目诵经,超度亡魂。
内侍们在大殿沿途撒下纷纷扬扬的纸钱,仿若一场悲恸的大雪,为李旸扫清往生之路,纸钱飘飞哀无尽,黄泉路遥魂难归,丧钟悠长,与皇城里众人压抑的抽噎交织,久久不散。
上一次册封太子典礼借用侍灯司是因为宫里过于重视,这一次再用侍灯司,却是因为之前杖毙问罪之人过多,宫里青黄不接,陛下放心不下,特令杨慎良遣用侍灯司的精兵良将看护。
也算是因祸得福,北春坊的薛见微落了无事一身轻松,同一干人侯在奉极殿前,等待礼官一声“起棺!”众人哭祭,至礼成。
安王李旸,年纪二十有九,本该是三十而立之年,却在东宫册封当日,跳入池中溺水而亡。
至此,这位正直宽厚,谦逊仁慈的皇子终于飞升殡天,安息了。
大臣们身着素袍,手拄哭丧棒,依官阶列队缓行,皆敛目低首,面露哀戚,间或有人发出压抑的抽噎声。
薛见微官位不高,只能等在奉极殿乌泱泱长队,出了好几道宫门的零星人群之中。
越靠后,奉极殿的这份悲恸便逐级递减至无。
等得太久,近旁的人都耐不住寂寞,压低了声音悉悉索索的聊起来。
薛见微眼观鼻鼻观心,左听一句右听一句。
“安王真是可惜,只差一步登上太子之位。”
“如今陛下只有庆王淮王两位皇子,这朝堂是要变天喽!”
“你们有没有听说安王溺水的真相?”说话之人环顾四周,薛见微本提着耳朵偷听得起劲,闻声赶紧垂眸假装看地。
那人转了一圈,发觉无人察觉,招手将身旁几人聚拢,复而压低嗓子,“安王死之前亲疏手信一封给陛下,是安王的奶母,贤孝恭惠皇后身边的云岫姑姑亲手递交给陛下的。据说与当年燎阳的那一场旱灾有关。”
“我在安王府有相识的,都不知此事,你这消息可靠么?”
那人颇为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你也不看看我是打哪儿出来的!我在内狱打杂时,偷听他们审问犯人得到的一手消息,那犯人真是造孽,就因为亲眼见了安王的死状,被下令熏瞎了眼毒哑了,还给耳朵穿了孔,又聋又哑又瞎,不成人形,尸首还是我亲自抬出去的呢!”
一旁的人不屑道:“这么秘密的事情能让你知道?你算哪儿根葱,我才不信!”
“嗨!那犯人尸首里还有颗夜明珠呢!若早些时日,我左右得拿出来让你瞧瞧!”那人遗憾地伸出手笔画了起来,“约莫这么大一颗,那珠子太小了,不然我还能当个好价钱。”
他话音刚落,眼前多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不染蔻丹,掌心却布满了茧子,托着一颗夜明珠。
那人乍舌,“嘿!奇了怪了,和这一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