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旬的伦敦,被一层阴冷的纱幕所笼罩。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如冰冷的触手般侵入人们的骨髓。瑟瑟寒风在狭窄的街巷间穿梭游荡。那风并不猛烈,却有着持续不断的穿透力,即便人们裹紧了厚厚的大衣,依旧能感觉到寒意从衣服的缝隙间渗透进来。
理查德约申岚到L市市郊的一家私人会所见面,申岚如约而至,被工作人员告知理查德在桑拿房内等他。
果然是怕被录音吧……
极不自然的地点选择暴露出太过明显的心虚,申岚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疙瘩今天要被解开了。
“皇家赛马会一人包揽3次冠军,2次亚军,2次季军,当之无愧的最佳骑师!”裹了条毛巾的申岚走进桑拿房,理查德满脸堆笑,把申岚这个赛季最亮眼的成绩报出来破冰。
申岚没有接话,不紧不慢走到炉子旁,给巨大的岩石上添了一勺水,顿时房间里蒸腾起厚重的蒸汽。
理查德被蒸汽熏得眯起眼睛,再睁开时,发现申岚头上盖了一条毛巾,已经坐在离他稍远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我……已经跟训练场以及工会都打过招呼,今年内就退休回家了。”理查德看出申岚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满尴尬的自己开了口:“但我心里有件事,还是想跟你说明白,我知道你查这件事查了很久。”
理查德又看了看申岚,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德比赛前,渡鸦确实是被动了手脚……安泰宁(Antaline),一种用于治疗轻度肌肉紧张和抽筋的肌肉松弛药剂,可以通过皮肤吸收,并在短时间内起效。少量使用时,安泰宁不会引起明显的副作用,但会导致肌肉在剧烈运动后表现出轻微的无力感,在高强度的比赛中,足以影响马的表现。”
“赛前检查查不出来吗?”申岚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平静。
“并非无迹可寻,但是我和阿玛拉一起涂在马鞍背面的,所以……”
呵,难怪了,训马师和兽医一起整自己家的马,谁会去查……
“赛后你主张立刻检查,是组委会的人帮忙拖延的,这种药超过三个小时半衰期就过了,完全代谢出体外以后,什么也查不出来。”
“所以困住我调查奥利弗的事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奥利弗的事故是预想之外的,但迅速就被拿来发挥了。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也早就准备了别的法子拖住你……”
申岚仰起头,叹了一大口气:“哈……训马师,兽医,组委会一起搞我,我和渡鸦能活下来真是万幸啊……”
理查德也叹了一口气:“计划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只要渡鸦不拿第一,回收的利益就足够了,所以用的药效力很微弱,不至于出大危险。艾瑞克还需要你。”
“果然是他……”申岚紧咬着牙,想起去年草原上正是艾瑞克的亲信德克兰(Declan Thorn,略称德克)打伤郎叶一后,把自己强行带回了Y国。
“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才能,而且这事出在渡鸦身上,我也是真的心疼,如果我不告诉你真相,良心上会一直过不去……真的对不起……”理查德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充满了愧疚。
呵……良心……拿到足够的退休金后为了睡个好觉的托词罢了。
“Allen知道这事吗?”对申岚来说,理查德说的所谓真相他在这几个月来已经猜得差不多了,现在,他唯一还会在乎的事实只有一个。
“Allen提出过强烈反对,但你知道,艾瑞克根本不会理睬。”
原来他也知道……果然他也知道……
见申岚又再次陷入沉默,理查德觉得自己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站起身,朝桑拿房门口走去,临出去前,他没有回头,给申岚留下了最后一句话:“Allen让你继承哈纹山的事,你真的该好好考虑下,他是为你好。”说完,便离开了。
申岚随后也走出桑拿房,裹上一件浴袍,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躺下,德比赛当天的情景在他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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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1月的草原也早就下起雪来,银装素裹的世界分外安静。
小狼王在两个多月前顺利生下一匹健硕的小马驹,浑身栗棕色油亮油亮的,额头的花纹和浅色的鬃毛和云雀简直一模一样。郎叶一也不知道云雀到底是什么时候瞒着他搞了这么一出,但小马的出生多少填补了他心里那块巨大的空缺,所以他对这匹小马爱护有加,给它起名为小云雀。
“给你放这儿了啊!”琪琪格推着装满草料的车,放在了郎叶一旁边。
“好。谢了!”郎叶一专心的给小云雀刷着身上的毛,头也没抬。
“哎,我说……”琪琪格蹦蹦跳跳地靠过来,在郎叶一眼前晃了晃:“还没联系上你的白月光呢?”
“……嗯……”听见琪琪格这样问,郎叶一刷毛的动作明显慢下来,眼神也黯淡了。
“你不是说去镇上问周老板么?问出什么来了没有?”琪琪格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气得双手叉腰,声音也大了起来。
“…… ”郎叶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不紧不慢地刷着小云雀。
“那他真是……真是那个什么……特有名的赛马骑师?”琪琪格见他是真的失落,语气不禁也软了下来。
“嗯……”郎叶一点点头:“何止有名……”说着掏出手机,打下申岚的名字,递给琪琪格。
“多少赛事的冠军,Y国炙手可热的明星运动员,你往下翻翻,好多广告和代言……”郎叶一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琪琪格正在点开的新闻:“今年还直接得了最佳骑师奖……”
“我的天……”琪琪格本来不太相信申岚真的是个名人,这会看着搜索出来的这一条条,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原来他真的这么厉害!”琪琪格抬头看了看郎叶一:“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郎叶一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低下头拼命地刷起小云雀的毛来。
“别刷了!”琪琪格抓起郎叶一拿着刷子的手:“好好的马,一会都被你刷秃了!”
郎叶一停了手,又叹了一口气。
“周老板说申岚下个月在HK有比赛,让我直接去HK找他。可是我……”
“又叹气!”琪琪格又火了起来:“你看看这一年,你叹得气比一辈子都多吧??HK总比国外强多了,是机会啊!你不甘心,就去找他问清楚!港澳通行证挺好办的,我办过。回头我带你去!”琪琪格拍拍胸前,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我当然想问清楚!我不是怕见他,我是……”
“又是因为不敢离开家?你都在京市上了4年大学了,这毛病还没治好啊?”
“大学那是被梁子欧忽悠的,脑子一热就报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可也只能咬牙读下来啊……”
“呃啊啊啊——!!”琪琪格大大的白眼翻上天:“郎叶一我就纳闷儿了!你一点都不弱,从小就不弱,为什么就老躲在舒适圈里?挑战稍微大点你就怂!”
“我不是怂,是没必要冒险!”
又不是被逼上绝路的人,冒险也好,挑战也罢,追求这种事不就是吃饱了撑的,嫌日子过的太安稳吗?
“叶一,等你再大一点,就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走遍大山大河!”
……
“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要是不去我肯定后悔一辈子!”……
“放心吧,团队里大家都很有经验,也有专业的人带。就是辛苦你得帮我们照顾叶一几天。”……
这是郎叶一对他那个闲不住的爹仅存的依稀记忆。郎叶一长大后一直都想问问他,二十年前的那次千载难逢换来的天人永隔有没有让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