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应官也会慢慢剥开他遥不可及的外衣,偶尔展露些许生动的模样。这发现于我而言总有些窃窃私欢的意味。
然而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见,他脾气又好得不行。我明明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好,却有时总忍不住故意想惹他生气。譬如此刻,他叫我分析几段综合式复调,其实我没参加节目之前他就已经和我讲过一小部分,我却装作不知,往偏了说。
应官便越听越皱眉,我那卑鄙的快感又很快被羞愧和自我鄙视淹没,又慢慢把内容拉了回来。钟夷商,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我暗自发问,登时难受得紧,再不敢造次。
然而应官已经把讲义拍在桌上,沉声说:“停下。”
我浑身一颤,他拍得很轻,我却陡然生出某种恐惧,失去的恐惧。
“钟夷商,上课的时间是拿来这样玩的吗?”他眼中真的有了薄薄的怒气。我那点拙劣的技俩早就被他看穿。
应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呼过我的名字,隐形中仿佛有根冰刺穿过我的脊梁骨,把我钉在原地。我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感觉身后站了无数个自己指着我唾骂,那点不堪的小心思便如不能见光的蚯蚓钻进泥沼里销声匿迹了,只留下要压断背脊的愧疚与自责。
“我……对不起……”我艰涩地说。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翻阅着讲义,空气里弥散着沉默。然而他的沉默有时候能要了我的命,我再也不敢了,失了魂魄般发慌,忙按住他翻阅的手,口齿不清地说:“老师,我以后都不会了,是我没有认真听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起眼,隐含着的责备已欲喷薄而出,却刹那间凝固了,转而为某种诧异,然后很快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地在责备之外显露出安静的宽抚来。
“冷静点。”他微凉的手转而反过来覆上我的手背,传递出无声的抚慰。我这才从某种混沌的状态中抽醒,怔怔地看着他担忧的眉眼,忽觉自己浑身发颤。
“听我说。”他温声说:“我们只说你这次的上课状态的问题,上课的事情和私下的其他都没有关系,明白吗?”
我忽然安静下来,望着他点点头。
应官这才正起脸来,问:“刚刚怎么回事?”
我……我却如何说得出口,踟蹰半天,最后只有说:“我想听老师再说一遍。”
“胡闹!”他轻斥,“就不会直接和我说吗,你已经半个月没上课,有多少要补,怎么能这么糊弄!”
我恨不得以头抢地,以死谢罪。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片刻后终于有些无奈地说:“我再说一遍,你认真听,以后有哪里要讲要和我说,不能再这样。”
钟夷商,你怎么那么讨人厌?我低下头,轻轻“嗯”了声,哑声道:“我以后都不会了,是我不对……老师别生气……”
他重新讲得比上次的更细致。从那之后,无论什么课,连走神我都再也没有过。
他虽真的如我所愿有了这样鲜明的情绪,我又陷入无边的酸楚中,和上次的欢喜,截然不同。我发誓,往后绝不会再让自己或者其他人,这样惹他生气。
我又离开的时候,姜思名已经送都不送我了,只是象征性地站在楼上看我两眼,说让我别那么快回来吃他的零食。
其实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我那么快被淘汰,但面对这厮的污蔑,我还是竖了竖中指,然而很快又想起应官的训斥,又把中指按了回去。
我带的衣服并不多,只有两三套。上次半个月已然够用,这次或许过去一周,然后就永远都不用来了吧。上个月我已经是排名最后,如果这次还是倒数第一,就已然淘汰。这样的结果,我心知肚明,然而一想到要灰扑扑的回到应官面前,仍是难受得紧。
节目录制完的当天,结果已经先一步发到我们手中,但节目组仍要按照台本来公布排名。
要不结束后在这里逛两周再回去吧,但是应官早晚也会知道。我坐在等待区恍神,仿佛听见外面雨声稀里哗啦的。
“第九名,XXX,226分……”
我默默跟着主持人的声音数,第九……很快就会是十,十一……然后就是我。我不后悔那天的决定,但仍然害怕以这样的成绩回去面对大家。
然而一切并没有到来,第九之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第十名,钟夷商……”
这不可能!我诧异地抬头看向荧屏,然后低头来回确认手上的纸条,分明清清楚楚地写着钟夷商是最后一名!
那瞬间,我以为命运又在和我开玩笑了,一定是节目组哪里弄错了。而事实上,后来我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终于意识到,我的歌手生涯,就此开始了。
我和应官相识的第三个年头,这档颇不公正的节目,却让我拥有了第一首真正为大家熟知的歌曲,尽管是翻唱。一切的开始我并不知道,那已经是第一期节目播出后的第十天,我并没有关注任何节目消息和反馈。
风平浪静的九天都过去了,第十天却忽然,在全网一阵关于资深歌手的节目剪辑与营销中,有人发了个视频,道:“自创舞蹈|难道没人觉得这个版本很有宿命感吗?”
那不过是个只有十万粉丝的博主,但流量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突然之间,那天下午,这个视频以每秒万级的速度增加着播放量和转发量,在我接到排名的时候,我翻唱的版本,已经扶摇直上,冲上了各大音乐软件的收听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