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只要有工作就都接,说是不挑,其实也没有挑的机会。阆风巅和柳海朱冰的性质差不了多少,虽然规模相去甚远,但和我们在同市,能得到实质性的线下参与全流程环节制作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在学院里虽然也有过不少这样的经历,但总归还是不同的。
出乎意料的是阆风巅的创作人员都格外年轻,大部分都身兼多职,也很热情主动。那是我首次接触到“柔桐”这个人。
柔桐不是本名,只是他的圈内名。他混迹古风圈多年,早就成为很多人的古风男神歌手,也是阆风巅费了很大功夫请来的最重要的角色。
他出道很多年,但和我同岁,白瘦白瘦的,看起来有点扶柳模样。我刚到场时是他笑容满面地第一个迎接我进门,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竟然听过我写的歌。
“之前我和柳海朱冰合作过,也是宣传曲。可惜你写的词最后没用上,不然我们就能早点合作了。”柔桐笑着说,“不过后面好像你的词又改到别的歌里面了是吧,也还真是撞上狗屎运了。”
我那时没想太多,只觉得他说话用词怪怪的,对于这个竟然关注过我的作词的人,我既意外又萌发出几分心潮澎湃,就问:“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他笑了笑,“挺好的。”
他的评价对比应官和姜思名他们的评价不同,是来自外人的肯定。我虽然知道他可能难免客气,但还是难以自抑地多了几分沾沾自喜,只想回去的时候和应官说说这个事情,但过了一会儿又想,他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成熟。
阆风巅虽然是甲方,但是这方面的工作中的很多事情,等到我实际参与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是柔桐那边拿主意,亦或者说,他是个很喜欢提意见的人。
上到主题下到编曲,虽然有专业的工作界限区分,但柔桐却能够横跨多方,无论大处小处,总有自己的见解。
我那时暂时还派不上用场,只是常常在旁边观察他们的工作。我并不善于和别人拉近关系,倒是柔桐经常在那边指点完江山就会坐到我身旁,拉着我笑言扯两句闲话。
正如之前所说的,这几年我已经提不起人际交往的动力,除去姜思名他们,我鲜少和旁人有再多联络。但是对于这个难得关注过我的作品的人,我多少有些难以言说的不排斥。半个月过去后,我也开始渐渐和他主动聊些别的话题来。
因为这份工作,我好不容易从应官那里赖来的每周三日的入驻办公室也不得已减为两天。应官起初并没有问什么,直到过了两三次之后,他才问我:“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怕他以为我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处理,叠声否认,磕磕巴巴地说:“嗯,没有,就是有其他事情。”
我平日里自认为也能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要我在他面前撒谎,我又完全桎梏住了。
应官温和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说:“那就好。”
他没有继续追问,我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失落。
差不多一个月后,我开始真正接手阆风巅的作词工作。那时我在学院老师的指导下,多少也写过不下十几篇词作了,早已不是从前凭着感觉才能抒情的新人,信心不算有,但也不会像以前和柳海朱冰合作时那样绞尽脑汁毫无所获。
不是每份工作都会尽如人意的。第一版歌词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修改的准备,但没想到大家却第一时间就发出了惊叹。
“不错啊!”阆风巅的音乐制作负责人兴奋地掸了掸纸,“大家觉得呢?”
众人也是面露喜色地赞同。我自己看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突然身处这样的环境中,竟然开始怀疑他们看到的与我看到的,是否是同样的文字。
……况且,我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微微低下头避开大家善意的目光。
“那要不也不用改了,就……”
“谁说的,我有意见。”柔桐忽然打断负责人的话,拿着那薄薄的两页纸,笑说:“夷商,听柳海朱冰他们说你挺有灵气的啊,怎么也和别人一样只会堆砌辞藻。”
我,堆砌辞藻?尽管尚存疑虑,但是我还是认真地看向了他,希望从他的建议中,能得到改进。柔桐虽然常常意见很多,但他毕竟从业多年,专业性毋庸置疑。
“没什么内容的东西,不看也罢。”他轻飘飘地把两页纸折了起来,盯着我的眼睛,提声说,“现在市场要求比较高,虽然是游戏配乐,但是只要戳中了情怀,肯定能火的,所以为了游戏好,我觉得还是别太文艺吧。”
他说的实在是模糊不清,仿佛找不出观点所在,但又似乎说了不少。我只好勉力理解他的话。那时我只以为,大家的初衷都是为了做出更好的音乐,从未想过他的弦外之音。
据此,这篇歌词几乎全被否掉,全部都要回炉重造。其实我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有天赋的人,对于大家的认可也不过将信将疑,现在需要返工修改,我比真的一稿就过来得更安心。
然而出于对修改意见的不明,我几乎无从捉摸下手,只好又找柔桐问了一遍,他的回答还是那样。如果找到学院的老师,那应官很有可能会知道……
所以到现在,难道我都不能好好地独自做好一件事情吗?如果真如柔桐所说,这是没什么内容的东西,那我倾注其中的又算什么?我开始产生怀疑,或许很多时候我想写的东西,和别人要的东西,确实是不一样的。
从前我只遵循结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然而或许是待在这里的日子渐渐久了,对于这种怀疑,我突然觉得很不服气,即使旁人无法理解,但它也绝非全无内容,我所需要做的,似乎不该是全盘推翻,至少内核是不变的。
久违的斗志让我寝食难安,日夜反复琢磨歌词。那些日子里,我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又浮躁。
已经慢慢步入夏季,天气既黏糊又闷热。姜思名要去外地三天,我也刚好趁机闷在房里闷了三天,除去上课时间基本都不外出。那日晚上有应官的课,我才着急忙慌地收拾了一遍自己。
踏入课室的那瞬间,宜人的冷气简直让人心旷神怡,我焦躁的浮动系数缓和下来,但是坐到应官旁边的时候,才真正有几分清醒的感觉。
应官总是比我先到的。我有时觉得应官估摸着有点天气之子的神韵,不然怎么我冬天的时候坐在他旁边就觉得暖和,夏天坐在他旁边就浑身凉快舒畅呢?
几日来毫无头绪,阆风巅虽然没有催,我却总觉得隐约有人在说这样不太行。
我急需今天的这节课给我带来些许平静,反正应官在的话,其他的事情都没什么的,我有些忘形地想。却没想到应官还未开始上课,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月我要到省外去参加一场演出,后面的课先……”
他慢慢停住,轻轻皱眉看着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