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尤其是看到他手上的树叶时,泪花硬撑着在眼眶里打转。
路之恒却摇摇头:“不是,是……你第一次做的彩超报告。”
那时念星才三个月大,还是黑黢黢的一小团。他赶去医院时只想着黎乐的安危,等他再想起孩子时路明璘不以为然的说“早烧了,留着晦气”。
他很庆幸产检时黎乐要求留下报告,才能在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依然有个念想。他把报告放在方石之下,这是他和黎乐与小念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仅存的唯一一张照片了。
听他说放的是报告,黎乐感觉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当年他被完全标记后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带走。后来他吞安眠药,更是什么都没法带走了,这彩超也就留在了路家。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抵在了那道变浅的刀疤处。黎乐紧紧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移开视线却又看到了另一块碑上的名字,他错愕着指着那块碑:“这个,为什么是你的名字?”
路之恒说的很轻松:“以防万一。有一次把路闻清逼急了他对我起了杀心,我怕以后自己成了孤鬼,所以提前备好了。”
他平淡的表情几乎刺痛了黎乐的眼睛,他猛地往前跨一大步,仰着头直视着路之恒,低声怒喝道:“路之恒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当初我爱你的时候你无动于衷,非要到现在你才想起要弥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吗,你凭什么就笃定我一定还爱你!路之恒你就是个赌-徒,你的赌注就是你的命,你就是想永远困住我!”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可他……可他也真的还爱着。爱到他立刻追过来,爱到他只是看到那两块墓碑的瞬间就完全卸下了心防,再一次将自己交了出去。
路之恒为他擦去止不住的眼泪:“我没打算要你原谅,我只赌那一点点你还爱我。幸好,你仍然心软,也幸好你真的还爱我。”
黎乐想拨开他的手可又做不到,他靠在路之恒的胸前,骂道:“你就是个混蛋,路之恒我讨厌死你了……”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路之恒抚着他的脊背,轻声说着只对他一人的誓言:“这颗心只为你跳动,我用它发誓,你是我唯一挚爱的人,这辈子都不改,永远也不变。”
若在从前,他根本不屑于直白的表露感情,他觉得这是在将自己的弱点公布于众,更容易在这段感情里居于下风。可现在,他早就不在意了。
他捡了一条命回来,正好黎乐还要他,仅仅这样他就觉很幸福了,至于脸面,至于什么弱点下风,通通不重要。
他曾觉得拥有感情就是弱点,于是他竭尽全力想要规避风险,结果伤了唯一爱自己的人。可现在他明白了,感情非但不是唯一的弱点,同时也能让他变得更强大,因为要保护爱的人,他用这份爱给自己做了一副盔甲,他始终是黎乐身边最可靠的骑士,他要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不受任何伤害。
黎乐的爱,成为了他余生唯一的信仰。
黎乐感受着这颗跳动的心脏,那么有劲,那么真实。他听过无数次路之恒说爱他的誓言,可只有这一次他才真切的感受到来自路之恒不加掩饰的爱。
他……该信他吗?
那个念星没有回答的问题,终于不可避免的又置于他和路之恒之间。他依然回答不出,就像路之恒所说,他们得用一生去寻找答案。
他们陪着念星说了很多话,朗星趴在黎乐怀里听着,突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哥哥”,两人纷纷一怔,还没等说话,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如今十二月已过中旬,本该是寒风,偏偏这阵风竟是暖的,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拂过黎乐的脸颊,他的眼角湿润了,他下意识去抓那缕风,但他又调皮的很快溜走了。
“你相信吗,也许念星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他能看到我们,我们却看不见他。”
路之恒:“我信。”
黎乐又道:“他刚才来过了。”
“那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黎乐又看向墓碑,而这次他的唇角挂着笑意:“但我想,他是允许了。”
路之恒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了紧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们分开:“那他这算是认可我了吗?”
“当然不是。”黎乐毫不犹豫道:“等你过了考核期再说吧。”
路之恒笑道:“还要考试啊?能直接给证吗?”
“你怎么不做梦天上掉馅饼呢,笨蛋。”
路之恒抿着唇笑,他喜欢看黎乐羞愤的样子,喜欢听黎乐骂他,混蛋、笨蛋……他都觉得可爱极了。
黎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一定还会加一个“变态!”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向旁边唐瑛的墓前,深深鞠了一躬,喊了一声“伯母”。
他这次来的匆忙没带花,下次一定补上。他在心里说道。
这是黎乐第一次见到他母亲,路之恒有些心酸,如果没有这些事,黎乐现在应该也跟着他一起喊“妈”了。
他揽着黎乐的肩,对唐瑛道:“放心吧妈,下次来他就改口了,您再等等吧。”
黎乐瞪他:“下次是多久?一年,一个月?路之恒你就这么自信我一定会答应你?”
路之恒很欠揍的点点头:“你都承认爱我了,不然你还想答应谁啊?不过一个月嘛……我觉得有点多,其实明天也算是下次,不如我今晚求婚,你今晚答应我,我们明天扯了证再来?”
黎乐气得跺脚:“你想得美!”他牵着朗星就往外走,路过第三块碑时,他指着那上面的名字道:“这个,赶紧换了。”
路之恒在后面跟着:“我正有这个打算,不如再加上你的名字,我们同穴埋一起?”
“谁要和你埋一起,白日做梦!”黎乐拔脚就走,朗星见他生气,边走边回头对路之恒做鬼脸。
这小alpha……果然越大越皮。路之恒无奈的追上他们。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为天空镶了一层金边,大地沐浴在橘红色的彩霞下,它慢慢地降落,一如六年前那样,美的像一副肆意泼墨的油画。
黎乐渐渐慢下脚步,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天边,心想怎么又是一个日落?
他第一次见到路之恒时就是在日落之时,那次路之恒救了他,他以为自己迎来了太阳,结果竟是一头栽进了深渊。后来他逃走了,他以为码头边的那轮日出会是他的希望,可惜依然破灭了。他就像一只被蒙着眼睛的兔子,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曙光。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日落,路之恒也又一次救了他。他仿佛坠入了循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爱恨交织,到了现在,他已经不那么肯定了。
路之恒的话,真的能信吗?
朗星雀跃的往前跑,这里没什么人,他可以尽情的放飞自我。突然,他停了下来,双手撑着地从两腿中间倒着看逐渐走来的他们。
黎乐担心他受伤:“危险,快起来。”他刚说完,路之恒已经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跑热了还是现在倒着憋气,朗星脸颊一片红彤彤的,路之恒正要扶他,朗星却指着那深邃的橙红色,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的道:“爸爸你看,太阳升起来啦!”
黎乐脚步一顿,他朝着远处望去,却先看见了路之恒被晚霞拉长的影子。他们的影子重叠着,就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相互纠缠生生不息。
太阳“升”起来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找到了。
“路之恒。”黎乐轻声喊着他。
对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嗯,怎么了?”他问道。
黎乐朝他走去,路之恒亦向他走来。
直到他们面对面,相隔着不过一只拳头的距离,黎乐抬头看着他,就像初见时一样闪烁着耀目的星光。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却是放在了路之恒的心上,鼓动的心跳越来越快,这是路之恒的回应。
“我叫黎乐,黎明的黎,音乐的乐。”
他也成了一个感情的赌-徒,而他的筹码是自己未来的人生。他曾输的一败涂地,可现在他还想再试一次。
他的运气不会再差了,也该让他赢一次这又一轮循环了。
路之恒的眸中透着几分惊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学着他的话道:“路之恒,诗经有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掌心覆在黎乐温热的手背上,这是他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朗星远远的见两人抱在一起,顿时吃起醋来。他像个加足马力的小火车一样一头撞向路之恒,扯着两人分开:“爸爸是我的!”
他大声的说着,趾高气昂的宣示着主权。
路之恒失笑,他有心想要逗一逗自家小宝贝:“小坏蛋,看我不抓到你!”他装作凶狠地朝朗星追去。
朗星见他不再缠着爸爸,同时又多了一个陪自己玩的人,于是兴奋地朝前方跑去,边跑还边回头挑衅:“你抓不到我,略略略~”
望着这对追逐玩耍的父子,黎乐突然感慨良多。
这份爱曾让他遍体鳞伤,他无数次想过要逃离路之恒,却不想兜兜转转,他的身边仍是路之恒。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像那本结婚证,第一次结婚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这次他们是两情相悦。他将自己的余生交给了路之恒,而路之恒也将他视如珍宝。
缘,可遇不可求,而份,却是他们历尽千帆后一点点垒成了高塔,不可动摇,难以瓦解。
黎明来临前总要经历一段黑暗,然而一旦度过那最难熬的时光,当太阳升起之时,前路将尽是明朗。
他们始于日落,衷于爱情。
这一次,他们要一起共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