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身体不太好,他胃病发作,马上就要动手术了。”
经理蓦地反问,“不能改时间吗?”
“不太方便,”姜乌抽动着嘴说,“已经跟医生定下来了。”
“行吧……”经理紧抿的牙关仿佛粘上了胶水,他似乎很费力才能撑开一条缝隙,“你去找HR报备吧。”
姜乌礼貌回应着,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那个市场报告你也不用改了,”经理坐在椅子上说,“我去找别人来做。”
姜乌的脸上古井无波,说出了自己最常说的两个字——“好的。”
离开公司以后,各种工作消息不时跳出来,姜乌一一回复“收到”“好的”“可能要晚几天”“我去转交XX同事做”,直到收到火车定票成功的消息,她也差点回复“好的”。
她没带什么东西,赶了一趟傍晚的火车就离开了。
远处的乌云裹挟着雷霆的阵势,将下未下。姜乌从公司的事务里解放出来,她拍下自己的火车票,把大大的字样“TO 昔川”装进相框里,发给自己的置顶联系人。
“我回老家了”“我爸后天做手术,我请假去照顾”“记得帮我喂兔子”,打出来好几句话,最后又都删掉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会来问话的。
姜乌在深重的夜色里,回到了曾经生长过的小城昔川。她步履匆匆,在出租车的载送下,来到了医院的胃肠外科病房。
病房的电视机无节制地重复着当天的新闻,她的父亲姜海东蜷缩在病床上,吊着吊瓶。母亲宋萍不在这里,等她满面愁容出现的时候,才发现风尘仆仆的姜乌。
似乎是因为痛苦,父亲说话总是很小声,每次他不小心弄掉被子或者发出痛苦呻吟的时候,母亲总是忍受不住地斥责。
“痛就不要乱动”“不是经常叫你好好吃饭吗”“现在知道痛,早干嘛去了”,父亲还嘴的声音和母亲指责的声音,在昔川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混为一体,姜乌头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那个肆意长大的地方。
母亲拨通了姜诚的电话,弟弟熟悉的音色从四四方方的手机里传出,他说“爸你要照顾好身体”“我考完试就回来”“没事,还有我跟姐姐呢”。
爸你要照顾好身体——
姜乌依稀记得父亲的胃病,还在上学时就发作过,那个时候她还没考上大学,那个时候昔川的夏天还没这么长,那个时候经常和弟弟吵架,那个时候他就说过这句话……
室内的光亮和室外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她仿佛一头扎进明暗分隔的两界里。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她的置顶联系人终于打回电话给她,那是很久以前就那样熟悉的声音,她仿佛要融化在这样的关联里。
昔川。
我们的昔川。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