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妗跟着死人脸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路上的烛火,随着她的脚步一盏一盏熄灭,诡异感越发浓厚。镇诡司的牢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道路并不宽敞,四壁皆是黑色的石头。易妗伸手摸了一下,很干燥,可看起来,像是一滴滴在渗水,潮湿到骨子里。明明温润干燥,却带给人潮湿黏腻的烦躁感。
很古怪的石头。易妗心里想。
越往前走,道路越低,及至尽头,石壁顶部伸手可及。
死人脸带她穿过好几道门,门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她眼见死人脸打开一道锁,而后又立刻锁上,继续带她走下一路。
易妗觉得很没必要。
锁是为了关押犯人,死人脸要带她去关押囚犯的地方,钥匙他带身上,锁个什么劲?要真有人逃狱,杀了他,拿走钥匙,一路开锁便是。难不成锁个大门,是为了拖延下犯人开锁的时间,好让镇诡司有准备捉人?
像是读出易妗的不解,死人脸难得出现了一点堪称生动的表情,带着几分炫耀。
“你是不是在想,钥匙在我手里,关了锁也没用?”
“不是的,镇诡司的锁,比你想的要复杂许多。这把钥匙,是最后一道关。镇诡司的锁,是活的。”
活的?
有点意思。
死人脸接着道,“活锁时刻都在变化,如果只有钥匙,根本开不了锁。唯有认识锁,熟悉它规律的人,才能准确把钥匙扎进去。锁和钥匙,都要对,这样,才能打开大门。只要有一个步骤错,所有的门,都会落锁,镇诡司立刻会知晓这里头的情况。”
“姑娘,司主没有骗你,没人能逃得出镇诡司的牢房。想越狱的人太多了,可从没有人成功过,知道为什么吗?”他抛出一个疑问,期待易妗的回答。
易妗果然没让他失望,给了他想听的回答,“因为他们都不够厉害。”
但我很厉害,我能逃出去。
她的眼神在告诉他。
死人脸心满意足的笑,笑的渗人,“镇诡司的大牢里,从来没有不够厉害的人物。唯有穷凶极恶,外面无法镇压的人物,才配进镇诡司。我们的锁啊,只要错一次,想要再打开,唯有司主能够做到。你知道司主是怎么做的吗?”
“只要出一次问题,这把锁就不会再打开。直到这里面生息断绝,一个人都没有,大门才会再次开启。所以啊,姑娘,没人敢越狱,牢里的犯人,也不允许其他人越狱。一旦一个人越狱失败,整座牢房里的所有人,都要陪他一起去死。”
“小心了,姑娘,杀死你,不需要我们动手。”
最后一道大门打开,刺目的光折射出来,让易妗眼前一花,瞬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镇诡司关押重犯的地方,竟然是露天的?
不,她错了。
等她被推进去,易妗才真正看到所谓的“牢房”的全貌。
头顶依旧不见光,或者说,看不见任何自然光。四周全是黑乎乎的石头,极目所见,唯有黑色。
她看见的光,是夜明珠。
易妗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震撼,镇诡司关押重犯之地,头顶是密密麻麻的夜明珠,无数夜明珠将漆黑的暗室点亮,宛如白昼。
该是何等奢侈的手笔,才能干出这样荒谬的事。
她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荒诞与割裂感。无异于死囚的牢房,犯人被狱卒鞭打,他们衣不蔽体,遍体鳞伤,横七竖八死在某处,甚至无人收尸。
这里只有不成人形的“人”和漆黑的石头,头顶,却是夜明珠点亮的苍穹。
上,富丽堂皇,奢靡至极;下,穷困潦倒,炼狱重现。
落锁声再次响起,死人脸彻底消失。
很快,易妗发现在鞭打人的并非狱卒,因为拿着鞭子的人的脸上表情有一种凌虐别人的快乐,在这种快乐之下,藏着的是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希望借由暂时凌虐他人的痛楚,来忘却己身的困境。更关键的是,他们穿着很糟糕。
镇诡司的人,准确的说,段西北手下的人,这段时间来,易妗形形色色见了许多。他们性格喜好或许各不相同,但有两个地方,一模一样。
一是居高临下的漠然,对生命的漠视,他们将自己摆在很高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瞰,仿佛所有人都是蝼蚁,他们掌握生杀大权,动动手指,就能杀死一条人命。
二是他们穿着讲究,饶是最底层的狱卒,穿衣打扮也是整整齐齐,连穿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绣花鞋的死人脸,他的衣裳也是一丝不苟的。甚至绣花鞋上,一点泥巴都没有。他们很爱干净。
不像这里,有衣服穿的人穿的是破衣烂衫,更多的人,裸着身体,不着寸缕。好像回到了某个原始的时代,人们像野兽般,在丛林间穿行。
这群人身上汗水淋漓,意外的是,空气中竟没有过多的汗臭味。极目所见,全是男人。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臭味居然不明显?
来不及深思臭味,易妗的心陡然重重一跳,沉入谷底。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