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傀儡暴突的指甲上闪着不详魔毒,袭击近在咫尺,言三却依旧保持着那样恣意神态坐着,只一双眸,始终看向宁流玉。
似乎等待宁流玉的抉择。
宁流玉眉心一拧,无措咬紧了唇。
若说方才救数人的取舍,是心怀大义,那么现在呢?
维持傀儡的魔物血肉破败,一击之后必定溃烂,那么,他大可以坐等傀儡将人击杀之后,顺着傀儡血肉中留下的线索锁定珠映藏身处,坐享其成。
若他出手,体内反噬雪上加霜,短期内——至少是在不久后的仙门大比前,必定难以恢复压制;而只除掉了个傀儡,连珠映影子也没见到,此趟偷偷离宗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难看到治愈他脸盲之症的希望。
为了一个才认识几日,身上疑点重重的陌生人……
值得吗?
傀儡尖利指甲,眼瞧着要触到言三太阳穴,那张可怖的面皮上显出出乎意料的欣喜。
指尖堪堪刺破男人皮肤之际——
一道剑光骤然划开空气,斩断傀儡那截手臂!
宁流玉沉着脸,抬掌御起阿魑腰间佩剑,才刚挥出一下,面色却肉眼可见苍白了下去。他咬紧牙,下颌绷出脆弱又漂亮的弧度,再一抬手,御剑斩落魔物头颅!
果然,做不到视若无睹。
即便对方身上疑点重重,可却不能断定就是个大邪大恶之人。
“该死的!你——!!”
极度凄厉的嚎叫声中,大股大股黑血顺着那断开的脖颈处涌出,很快玷污了大厅内的地面。黑血喷涌,味道腥臭难闻,仿佛煮沸的汤药,热的、动荡的,流淌过众人鞋底。
言三折扇抬起,挡住飞溅至他侧脸的血珠,在青年出手救他的瞬间,瞳仁竟猛然收缩一下,再看向宁流玉的眼神中,燃起令人背脊发寒的清晰赤色。
——众人自威压中如梦初醒,再看到的,正是青年提着剑,斩杀无头傀儡的模样。
“宁师兄,你怎么……”
烟兮云疑惑眨了眨眼,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什么,却在看清宁流玉此刻状态之时,问话戛然卡在了嗓子中。
看上去实在太糟糕了。
青年原本肤色就白,似温润美玉的珠白,此刻却尽失了血色,仿若脆弱至极的瓷器或是琉璃,盈盈欲碎,连握着剑的手掌,都止不住轻颤。
半步元婴的剑修,怎么会沦落到连剑也握不稳的地步?
烟兮云想问什么,但此刻的气氛却不宜问话。当然,就算她问出口,现在的宁流玉大概也无法回答了。
耳中嗡鸣,灵台暴乱,撕裂般的痛意满斥在四肢百骸间,就连呼吸中,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怕是一开口,就要控制不住大口大口呕血。
宁流玉竭力咬紧着牙关。
大厅之中,形形色色视线穿过他的身上,过量的疑虑与少量的关切,这目光在此刻也好似吸吮膏血的负担,叫他难以承受。宁流玉恹恹垂下眼,将掌中灵剑一扔,“当啷”落在阿魑面前,物归原主。
他转身,身形摇晃的很厉害,师妹见状想要扶住他,宁流玉却轻轻摆手拒绝,艰难站直身体,向着楼上客房的方向走去。
可才走到楼梯处。
回过神的众人中,突然出现刺耳话音。
“他不能走!我兄弟就是和他争论之后才发了疯的!定是这人心术不正,给我兄弟下了什么邪祟之物!不行,我今日誓要为我兄弟讨个说法!”
正是骊客中的一人。
经了这么一遭,他们队伍元气大伤,而若是此事传出,对他们来说更是一道丑闻——被魔物操纵到自相残杀的骊客,简直叫人笑掉大牙,以后别说还想待在独鹿商会,就算是出手最吝啬的散修也不会雇佣他们的。
总得找个替罪羊。
他威风凛凛站在原地,不断愤愤表达对宁流玉的怨怼,滔滔不绝、讲到面红耳赤,简直就像是振臂一呼随时引领大家讨伐魔修的义士。
这义士干打雷不下雨嚎了半晌,嚎得嗓子都哑了,却不见有人附和他——大家都才元气大伤,站都站不起来,而且说到底此刻还能安安稳稳喘气都是沾了那青年的光,谁也不是个没心的傻子,怎么可能三两句就被人给带跑?
义士见此情景,狠狠瞪圆了眼睛,愤愤不平地挣扎着起身,想要去上楼拽人。
结果刚走一步,赤红鞭影便甩在眼前。
他吓得连忙往后一跳,抬头对上张寒意十足的脸蛋。
瞬间消停了。
宁流玉懒得理会这些。
他好不容易挪上了楼,只感觉自己整个人比地上的傀儡都散架,捂着唇,满心想着的都是尽快回房间。
“喂,丁小友,”手掌才扶上二楼栏杆,却听楼下传来个他此刻绝不想再听见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宁流玉只当没听见,进房间后将门板“砰”的合紧,干脆与世隔绝。
言三站在楼下,指节握紧掌中二十四骨的折扇,狭长双眸始终看着青年消失的方向,眸底泛起兴致盎然的赤红。
那张苍白阴郁的俊颜上神情令人毛骨悚然,好似条浑身滑腻的阴冷巨蟒,悄然盯上了自己感兴趣的可怜猎物……
在揣度从何处,绞杀着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