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气息都还没喘匀，头发都让汗水打湿了，一丝丝地贴在两鬓，衬得那双浑圆杏眼也雾气腾腾，像个被噩梦惊醒的孩童。

“我已经很快了。”无纠小声嘟囔，因为金元宝数量不够而显得底气不足，不敢跟对方嚷嚷。

他拽着两个大包一脸咬牙切齿地下车，走到路边，偶尔有车辆经过。

“金元宝我还没叠完，只有六十七个。”无纠低着头坦言，“时间不够了。”

男鬼一听就炸了，嗷地一声，“什么？！这么久你才叠这一点？你可真够笨的，脑子不好使手也不好使是吧！我说三百就三百！少一个也不行！”

温热的夜风吹来，无纠感觉自己忍耐得快爆炸了，抿着唇站在原地喘息，两手死死攥着挎包的背带，恨不得回头找店老板要个护身符，塞这死鬼嘴里！

“算了算了，就先这些吧，剩下的你明天补给我。”男鬼也怕把无纠惹毛了这小孩儿甩手不干，于是指挥无纠把黄草纸和金元宝堆在路边，但嘴里还在骂个不停，“你分开烧啊，一次性点着了你想放火烧山吗！真是笨死你算了！”

无纠竭力忍耐着，不和他计较。

他还记得之前店老板说的注意事项，于是随便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虚圈，只留了个小口子方便亡者进来享用供奉，然后烧几张满是铜钱印的黄草纸扔在圈外。

不多时还真有个几条鬼影在附近争抢，给无纠吓得不轻。

他蹲在虚圈里赶紧低头，嘴里低低念着男鬼的姓名和死期，用偷偷摸来的清机的打火机点燃一刀黄草纸，又往里面少量多次地扔金元宝。

火焰烧起，灰烬腾飞，遥遥地飘远。

一直聒噪的男鬼忽然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那些四散飘扬的灰烬杂絮，这是他死后第一次享用到人间的供奉。

无纠看着他出神的样子，莫名从他身上看出一丝淡淡的凄凉感来。

虽然这男鬼十分可恶，无纠却也多了股物伤其类的怅然。

在附于这具身体之前，他也做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没有时间概念的孤魂野鬼。

那种孤寂飘零的感觉，他永远都不愿再回想。

无纠不着痕迹地叹息着，默默焚烧冥纸。

忽然一只穿着室内拖鞋的脚伸来，直接踩在还未燃尽的黄草纸上，迅速将火堆踩熄，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红点余烬。

无纠吓了一跳，一抬头却撞见清机那双漆黑无波的眼。

无纠眼瞳猛涨一圈，这次才是真正的惊吓，他蹲在那不知所措，一瞬间眼泪都快出来了。

完了，被发现了。

“你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不是清机发出来的，而是供奉被中断的男鬼。

无纠头一次听见对方发出如此暴怒又凄厉的吼声。

他忽然想起之前店老板跟他说的，烧冥纸的时候中途不能灭火，否则会激怒亡魂。

无纠曾在阴域中徘徊了许久，他比人类更清楚阴魂发怒的可怕。

眼见男鬼的鬼影在盛怒中膨胀了两倍有余，狰狞地向清机扑去时，那一瞬间无纠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下扑到清机身前眼泪汪汪地抱住他的腰身，不管是什么，只希望自己能帮爸爸挡住。

随后，无纠发着抖感受到温热的大手拢在自己发顶。

清机平静又冰冷的声音响起。

“哪来的孤魂野鬼，胆敢纠缠老子的崽！”

话音落地的刹那，晴朗夜空猛地阴云密布，狂风中万钧雷霆骤然劈落在十字路口，电光四溅，周围所有灯光瞬间闪灭。

清机修长身姿立于无边黑暗，眼内带着嘲弄意味的冷光，如不怒神明下界临凡。

寂静的黑暗里，一道凄惶地惨叫缥缈淡去。

鬼怪惧怕雷火，便是有些修行的精怪碰到雷雨天都能吓傻，更别说无纠和男鬼这种底层阴魂。

无纠吓得发抖，他从清机怀中战战兢兢地转头，只来得及看到厉鬼魂飞魄散的最后惨状，之后才是轰隆一声，爆炸般的响雷从天穹传下。

“啊！！”无纠猝不及防，被吓得大叫，飞快转过脸继续埋进清机胸口，眼泪汹涌决堤。

这回是真的被吓哭了。

雷鸣若天神怒吼，鬼怪闻之颤栗不止。

无纠第一次遭遇这么近这么恐怖的奔雷，抱着清机被吓得吱哇乱叫，恨不得钻进他的口袋里躲起来。

清机抬手挥散了阴云，月影重新洒下照出朦胧人影，周围的灯光还是没有恢复。

“是我疏忽了，忘记你也是惧怕雷火的亡魂。”清机温热的掌心拢着无纠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轻拍着，低声安抚他，“没事了。”

无纠的惊魂未定，在听到清机的话后，似乎更严重了，抖得愈发厉害。

他在清机怀中慢慢抬起头，两颗泪珠刚好顺着苍白小脸滑落，眼中是一片浓郁的恐惧。

“吓傻了？”清机问得很认真。

一些精怪在化形时如果遇到雷雨天，的确很有可能会被吓傻。

清机刚生出些担心来，忽然感觉怀里的小孩儿整个人一软，他立刻将人搂在臂弯，才免得无纠摔倒在地。

待清机一手捏着无纠的下颌让他抬头，才看到他那小扇子似的浓密羽睫紧紧合在一起。

人已经晕了。

清机：“……”

同时一些人眼不可见的浅淡阴气慢慢从无纠的身体逸出，随后当着清机的面，无纠的灵体脱躯而出，无意识地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清机怀里抱着无纠的身体，眼里看着逐渐飘远的灵魂，一时间脸色十分尴尬。

坏了，给孩子吓得灵魂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