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陆剑星却不知道哭了。
他神情恍惚,一步一步挪到父母的尸身旁,喊了两声“爹、娘”。
没有回应。
陆剑星又像只落汤小狗一样,默不作声地钻到陆修远那条还算完整的手臂下,窝向他的怀中,仿佛陆修远还能再抱一抱他。
“小师弟……”
众人见状,也不免面露悲色,可谁也不敢上去劝。
再多的安慰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风不知刮了多久,陆剑星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谁来劝他回去都没有用,他都不理。
陆剑星想跟爹娘永远沉睡在一处,这样说不定哪日就能一同醒过来,到时他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直到陆剑星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一道清冽的水灌入他干裂的嘴唇。
他不要喝,正准备将眼前的人影推开,谁知那人竟抚上他的额头,说起往生川人才会说的语言。
往生川是他母亲赫连秋容的故乡。
正如赫连秋容每一晚都会在陆剑星入睡前,抚摸着他的脑袋,为他祈求神明的祝福一样,这个人也同样念着:“长离天神在上,请向您的儿子投下悲悯的目光,让往生川花海吹来的风带走他的愁苦,让风中的花香带给他安宁。”
他嗓音清沉,却跟他母亲一样温柔。
“阿娘……”
陆剑星像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神思一松弛,下一刻就安睡过去。
……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睡到陆剑星醒来时头昏脑涨,一时忘记了今夕何年。
记忆没有跟着复苏,他不知所在何地,就瞧见自己正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
陆剑星惊地滚起来,瞥见床边还立着他父亲的宿名剑,他反手抽出,剑指过去:“什么人!”
男子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一双可以入画的眉目就在陆剑星眼前这么活了起来,眸光似月,俊美若神。
在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之前,陆剑星更直观地判断出这是个美人。
他呆呆地,不知该不该刺出这一剑。
李隐瞧着陆剑星这气汹汹的架势,应当恢复得无碍了。
“醒了就好。”
他挡开宿名剑,从床上起身。
守在一旁的梦淮山弟子上前,服侍李隐更衣,又将一粒丹药奉上,看着李隐服下。
这弟子不满地瞅了一眼陆剑星:“还不收剑么?师尊千里迢迢赶来,救了你们全城的性命,这些天又没日没夜地为你渡入真气,护着你的心脉,才不至于教你走火入魔,你还要拿剑指着他?”
望着李隐的背影,陆剑星终于想起围剿血枭的那天,就是这个人出现救了他。
紧接着,零零碎碎的画面接连跳入眼帘,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回他的脑海中。
明明昏迷前,他还躺在爹娘的怀抱中,此刻却不得不正视他们已经去世的残酷现实。
陆剑星愣了一阵儿,已经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想跟我爹爹妈妈在一起。”
李隐穿好衣裳,回答道:“你父亲临死前将你托付给了我,他想让你好好活。”
陆剑星一怔,泪水蓦地从他眼眶中滑落,他不相信,问:“你是我爹爹什么人?”
半晌,李隐一挥手,令房中的弟子都退出去。
等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时,李隐坐到陆剑星身旁,将他手中的宿名剑夺下,铮地一声推回鞘中。
“我叫李隐,你爹曾经教过我一段时间的箭术,算我半个恩师。”
“李、隐?”
“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往后梦淮山就是你的家,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师尊,随你喜欢,但要记住一件事——”
他神色总是冷冷清清,教人看不出悲喜,此刻拢住陆剑星的脸颊,一双俊目几乎在逼视他,陆剑星躲都躲不及。
“你的命算我的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修炼,不准再哭,更不准再寻死觅活,记住了么?”
两个人近在咫尺,陆剑星从没有像这样被美色震慑过,一时间什么也不敢想了,唯有顺从地回答:“……记住了。”
“很好。”
当时姬少衡还在蛮荒征战,李隐不能在万侯城耽搁太久,很快就要启程回梦淮山。
临行前,陆剑星去了父母的墓前祭拜。
他抱着父亲的宿名剑,头磕在地上,身影就像天地间最渺小的一枚小石子。
因为答应李隐不会再哭了,陆剑星一直咬牙忍着哭声,忍到浑身都在发抖。
李隐负手立于他身后不远处,望着少年瘦弱的背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陆剑星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陆剑星仰起通红的泪眼看向李隐,越看,眼中泪水蓄得越多,终是按捺不住,他一下扑到李隐怀里:“师尊,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他在李隐怀中放声痛哭。
李隐没有再斥责他,任他痛痛快快哭上这一场,最好将这一生的泪水都哭尽了,如此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