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澄贰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陆京墨,披头散发,外裳篓缕,中衣松垮,侧卧于冰冷的地面上,神色呆滞,如被抽空灵魂般,只剩下干瘪无趣的躯壳。
满屋疮痍.....
倒地的梳妆镜,散落撕碎的宣纸,七零八落散了架的文房四宝,撕裂到棉花满天飞的柔被,破烂不堪的木柜,无不证明着这里发生过的激烈打斗。
和陆京墨相比,澄贰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把话说清楚,这样能好好走下去,没成想人就是发了狂,脖子上血迹已干的深深抓痕,脸颊上血丝显现的巴掌印,嘴角的猩红伴随大片淤青。
上一世,他没动手打过陆京墨,那时自己文可武差,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一世,顾及陆京墨一身伤,加上那份多年的惊悸忧思,只是态度强硬,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动手的念头。
倒是陆京墨不顾伤势,不顾性命,想杀了他又想自杀,发狠殴打不说,拳拳到肉力大无穷,可以压根没手下留情,直至筋疲力尽才停手。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晓风萧瑟,连带一片昏暗的弱光斜照于澄贰背上,却没有顾及到颓废至极的陆京墨,他被拉长巨大暗淡的身影所笼罩,瞥见的不过点点亮光,好像越来越渺茫的希望,直到黑影散去,小窗肯给他丁点怜悯,透出缕缕柔光,他缓缓伸手,想握于掌心,但阳光残忍无比,照耀着光亮着,却无踪无形捉摸不透。
如此残光败景,让他那份尘封于心的痛苦记忆被撬开。
那是逝去的岁月,陆京墨曾拥抱最美好的单纯天真,自以为深爱之人如同太阳,照耀于眼温暖于心,自认只要满心满意爱他敬他,扶他上位是那一生最大的幸福。
尚未成熟的思想里,妄图过他说爱他的年年岁岁,幻想过与他缠绵缱绻的日日夜夜,希翼过携手同行的长相厮守。
现实终究是现实,慢慢的,这些东西变成了争权夺利、暗藏杀机,但他还是奢望过,等他登上皇位,一切会好的。
所以,每每打仗,陆京墨永远选择为他冲锋陷阵,愿用伤痕累累换他军功赫赫,没等来一声感谢。
次次巡视,陆京墨永远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惜性命为他在残酷无情赶尽杀绝中寻得一线生机,没换来一心担忧。
这些他都在意过,以至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怀疑着他是不是不爱自己,转过头来找找蛛丝马迹证明他在意自己,结果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安慰,以为所爱的皇子殿下只是不擅长表达爱意。
时间悄然而过,后来的后来,他都不在意这些了,深感爱意无需出口,行动亦可证明,还有很多很多......
如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深爱之人不与自己说,还自顾自的认为自己是带有目的,以此来判断自己和李德妃是一路人,他何其冤又何其痛苦,自己到底爱了个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倘若如此,大可把他五马分尸抛入乱葬岗什么的,为什么要用他最珍惜的家人兄弟,去伤害……不对!去惩罚呢?!
这种事情能做吗?!
用自己亲人的性命当做一种惩罚,把沾满鲜血的过错怪责于一个“你与李德妃是一路人你们都逼我上位”的里头,陆京墨觉得千斤万担的罪孽砸于已身,澄贰言语间的坦然,早已让他窒息,生不如死。
落日终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悄然。
从四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沿着地面,悄然攀附到空洞的躯壳上,张开黑盘大口,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仅剩的理智,直到最后一丝夕阳回归大地,黑暗占据天时地利,与地面的冰冷不谋而合,囚困陆京墨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
漆黑一片,月亮没有如期出现,而是躲在乌云之下将浅浅月光收拢极致,它也要助那黑暗一臂之力,陆京墨眼瞧着一切的发生,如同当年望着父母姐姐的头颅落于血泊之中,无能为力。
忽然!黑暗化作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他:“想复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