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天井外的夜空,“他就想着,只要彻底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值得他人感念关怀的泼皮,那等到离别之时,便不会有谁为自己太伤心难过,可是否自知,他这这是只盯着自己的‘在乎’,却没看见在乎他的人的‘在乎’。”
一语未了,翟檠忽然微微瞪大眼睛,其中透出几分莫名的期待……又像是请求。
李慕儿似有所感地对上那道视线,以为他又要慨叹蒋岌薪的诸般苦衷和不易,重复那些邀请自己来医馆的话,因而先行开口:“嗯,翟叔,我知道了,那日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我在医馆,至少能做些整理、打扫的活计,点药制药这些的话,再学学兴许也能会,只要您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就行。”
“行,那可好哇。”翟檠点点头,露出了如愿以偿的轻笑,但明显看得出,除此之外,他还有未竟之语。
“叔您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李慕儿的干脆利落,直接打消了他那“再稍稍兜个小圈子”的念头。
就像是被看穿了什么小心思般,翟叔不无尴尬地笑笑,“也没什么,就是你刚刚的那番,说‘在乎’的话,能不能就在近日寻着个时机,旁敲侧引地说给宁熠听听?”
“……噢,这个啊……”李慕儿迟疑了一下,接着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那您说,到时需要我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最终这事的难度,实在比她提前准备好的心理预值低太多了,此刻,她的脑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世上无难事”的错觉。
检测到这等极有可能对现实情况造成不利影响的意识状态,伊依却懈怠职守,并未作出任何应有的、惯常的提醒。
唉……本狐累了,偶尔“缺席”一次应该没啥关系吧……况且是在两位主人破天荒连潜意识都发生一模一样的反应时时候,我更不该妄加干涉了。
就这么在“后台”,就当下情势进行了一番常规的分析,系统最终将自己所做的选择,判定为了”合理”。
翟檠却像是被李慕儿问住了,有些为难地皱起眉,现出一副正苦于“想方设法”的神态,“我也没想好……要是让宁熠觉到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那可就听不进去咯。这类的话我也和他说过,可都收效甚微,最有用的就是他前两天回凤梧的这次,而且主要可能还是得益于他自己临时想通了,我大概是仍旧没起到啥用处的……所以这次我想换个人,换种方法。”
“叔,您别这么说,”看着他那么惆怅郁闷的样子,李慕儿下意识劝慰道,“您和宁熠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了,还不清楚他的为人吗?就听您方才这番话,我认为他是绝不会轻忽、辜负您的心意的。连我都这么觉着了,您还不相信他嘛。”
一语未了,脑中便响起了狐狸的声音:“唉……老人家就是这样,常要说些自嫌自贱的难听话来博取他人尤其是后辈的同情安慰,通过引起别人对其负面发言的反驳,来印证自己的价值,从获得某种满足,以填补心里的某些……空缺。”
在这种情形下听见它用这习惯性的、像在对着什么实验对象发表研究评论似的口吻,说着这无理且刻薄的话,李慕儿着实觉得不可理喻,甚至有点厌恶。
“不是,你写报告一定要读出来吗——你这‘思维’到底是按照何等逻辑设定的啊?一下就拐到不知那个阴暗角落去了!不管是现在聊的这事儿,还是其中的人物关系,甚至连翟叔的年纪,都和你说的那种情况不搭边儿……吧。”在心里呵斥着呵斥着,她突然感到几分不确定。
伊依不痛不痒地应道:“我只是看着翟叔莫名联想到了这个,在系统基本资料库中便有所收录的人类常见心理现象,又没确定地说他就处于这样的心理状态。你不想,我如今哪还有这本事啊,忘了我的‘透视眼’功能早已经被谁强制关闭了?再说,而且你自己都意识到了吧,他们的关系简直完全符合我说的情况嘛,还有翟叔,根据言行,他至少心理年龄已经老了。”
李慕儿的心思早已重新回到了对面正烦恼着的那位叔身上,狐狸这一番叨叨,大半都是在破罐破摔地自说自话……
翟檠深深地叹了口气:“宁熠这家伙啊,在我眼里,实是哪哪都好!善良正直、有本事、有担当……就是有些时候真的是想不开,老爱在一件事的每个点儿上头钻牛角尖,有时顾忌得,都称得上是胆小了!我也晓得,他故意作出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其用意和对阿境的一样,都是想以此让人对他灰心,便不会再有,那因在乎而生的悲哀忧惧了……”
“可是他没想,真正爱他的人,是无论他如何刻意拒之于千里之外,都不可能彻底从他身上收回心的,”李慕儿顺着他的话,更是在宣泄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触,“他这样做,不仅不能减轻别人在他离开后的悲伤怀念,反倒会加重遗憾,且另外徒增一层,恐怕将负赘在心一生的自责。”
这话才一半,翟檠便从手上的茶杯中抬起了眼,似是对她此番言论感到有些意外。他正想开口,却见阿婆和秋绛已经收拾完,从厨房走了出来。
“诶,宁熠和阿境他俩溜啦?刚还瞧他们搁这儿像三岁小孩似的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