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澄境一声哼笑,略带不屑,“我那时要被气昏了头,我们眼下也许就不能如此安稳地坐这儿聊闲天了。其实他一说出此行的目的,我便开始想该怎么处置他了,不料他之后竟会做出那么糟践人的事,我忍着,是为等待时机。大多时候,反击并非求快,而求有力。你不会被小崶说得,以为我那么好性儿,任人欺负吧?”
“哦不不不!”李慕儿拨浪鼓似的摇头,“何枢也没有,他当然清楚你绝不可能让那种人欺辱,只是万万没想到……你最终处置得,竟那般绝妙。”
“呵,你说他们都快不认得我了,那你呢,对此,你怎么看?”说着,君澄境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带着些许期待。
“呃,”李慕儿的嗓子似卡顿了一下,“好、很好啊,那种人,要不给点强有力的教训,他怕是永远都认不清自己是谁。也确是个可能绝其后患的方法……好吧说实话,听的时候觉着可解气了,但这静下来一想,是有点太狠了,像何枢说的,即便没被吓坏,那外受的风寒、内服的巴豆霜,都够他‘好好休养’一阵子了。”越说越觉严重,她的神情难以言喻。
“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自己怎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君澄境点了点头,嘴上这么说着,脸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难怪小崶说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影占了。”
李慕儿无力一笑,“你那何止出格啊,对这一门老小来说,都可谓惊世骇俗了,特别是何枢,他甚至都把你当偶像的,今天亲身经历这么一出,怕是认知都颠覆了。”
“偶像?”君澄境倏地皱起眉,仿佛听见什么怪异到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将我当成偶像?呵,我这肉体凡胎还活得好好的呢,可没急着想到达那般‘境界’。你许是听错了。”
伊依不知何时现形,坐在了桌上,疲惫抚额道:“主人,古代‘偶像’一词的含义,与现代可是天差地别的呀,好好想想该怎么混过去吧,我帮不了你了。”
“呃,没、没有,我刚才没说‘偶像’,我说的是、是——”
李慕儿词穷,正无措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嘿,你们还坐着呢,这么有话聊?慕儿,你不嫌他身上一股臭味呐?阿境,水烧好了,我去叫小崶,赶紧的!”说着,游岳如撒气般,将手中提着的两桶热水“塞”给了走上前来的君澄境,随后转身朝浴房走去,一边嫌弃嘟哝:“唉,这孩子,洗这么久,都该搓掉一层皮了吧……”
看着这副情景,李慕儿心头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熨贴,嘴角不自觉扬起。君澄境无意间回头,脸上也带着几分暖意,“你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她不假思索地回击:“你又在傻乐什么呢?”
两人会心一笑,随即断开了相连接的视线,看向那粗暴拍着浴房门的老人。“小崶!好了啦,是要把自己刮层皮吗?你师兄等着呢,水好快凉的,你赶紧出来!”
许久没遭师父这爆炸式的催促,何枢慌乱答应,片刻后,浴房里发出一阵整理物什的声响。
见此,君澄境不禁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非要人喊着催着才能麻溜点,这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又一次听他在话中掺进了正宗的期和方言,李慕儿终于忍不住,想正经认认这位“老乡”,“宗门弟子来自天南海北,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好像和我一个地界儿啊?”
听言,君澄境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生于期和义田镇,离你,还是挺远的。”
李慕儿配合着点了点头,本以为这无意义的话题不会再有后续,却没想到沉默几秒后,他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想不想回期和看看,以后有机会的话?”
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态,李慕儿有些迟疑,“……回去是定要回去的,秋绛和芸妈还不知怎么样了,而且绝不能让我父亲回家时,看到我不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认真感受着心底那股又被某些特定语境触发的情绪波动,并原封不动地将“她”想要说的话宣之于口。
“到那时,我可以和你同行吗?”
“啊?”同样的诧异中,揉杂着两个灵魂截然相反的情绪——几分期待、几分排斥……一番“博弈”后,那个在现时掌控着身体的灵魂,最终选择了“自己”,“好、好呀。再说以我的修为,独自也没法走那么远的路,终究要拜托一个人陪我一起,那正好嘛。”
“我也是。”这轻浅若无的三个字似从君澄境嘴里飘出,说完,他即转身,朝终于开门的浴房走去。
“也、也是什么?”李慕儿一头雾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奇奇怪怪,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点嘛……”
“他也要人陪,他的意思是。”伊依装不经意,耸了耸肩,慢条斯理道。“你看,谁说强烈的情感都能用肉眼察觉,谁说我的探测功能没用的!”
李慕儿没理它,移开的目光无意间显得有些呆滞,接着落在了游岳身上——
一见何枢身穿单衣、湿发披肩,从浴房里走出,老人便赶忙上前为其档住清冷的秋风,一边嗔怪,一边强制性地让他弯腰压低身子,好将那湿漉漉的脑袋护在自己怀中,“看看你啊!头发也不懂挽起一点,就这样湿答答盖在身上,新沐受风,等下又脑仁疼,可别喊我给你做头风摩散啊!”
何枢就像遭到挟持般,“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的房间奔去,被搂得难受,却又不敢使劲挣脱,“哎哟师父,我都多大了,头疼的毛病早好啦,用不着,用不着哈。”
游岳似根本没听见,无动于衷。君澄境在后面看着,摇了摇头,不无嫌弃地追上一句:“不是小孩了,要对自己负责,护好自己的身体,一时没护好,也是自己受着。”说完,没等看见老人回头撇嘴白了自己一眼,他就进入浴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