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缓慢抬起,眼睛偷偷看他,就与他注视我的眼神相连,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后颈上的手逐渐停下来,他的目光一刹那没有焦点,然后眼光更加柔和,柔和的语调好像落了地:“早晓得他有意把营生做去城里,可莫得人脉不好做。练县知上任以来一直告病,他见不着人,我说过几日随他去县城促成他的营生。”
他收回在我后颈上的手,端起我前面的托盘,我看着虚化的托盘移出视线里,渐渐想起昨天,下意识说:“昨天我听他们说话,他已经搭上城里的人了,好像也是当官的。为啥还要你帮忙啊?”
听见沉重放下的声音,然后他起身坐到床上,我随着他直起上身,看他往后侧身,垂眼轻握我的头发。
“传话、送礼都要一步步来”把我头发顺到身后,就那样侧着头看我,“贸然去到人家门口,人家不仅不让进门,还要怪你唐突冒犯。省城的官爷不见得愿意帮县城的老板撑腰,县城的官爷做得了主的莫得几人,找主事的更妥。”我应该懂了点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抚摸我的脑袋,继续很有耐心地说:“他的钱不是风吹来的,三不时地送礼,不晓得送到哪日,他也吃不消。”
我猛地抬头,忽然精神:“就是说,你认识那个县啥的,答应帮他介绍,加快他的进度,他也能少花点钱!”
他对我笑了笑:“是嘞。小又一点都不夯哦。”夸完,笑意更深。
想起李玉给城里那个当官的送礼还送业绩,大概就是为以后在城里做生意。
费了那么大的心,为了生意放了我,也在情理之中吧?我看他映了橘黄的双眼,温柔以外只剩可见的专注,好像没有隐瞒。
我也对他绽放笑容,有点小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必须的!我最聪明!”
他抚摸着我的头,“他是生意人,以财为重,若能得财,舍撒子都应当。”
虽然还不清楚李玉到底为啥买我,可按照现在的发展,买我应该和买一个玩具差不多,我有点庆幸那个禽兽没真的用心,让我能够见到不属于高墙深宅的黄昏。
被他支撑着,我含着茶水冲淡的酸苦味道,身披他硬让我披的厚披风,走在长廊上。
平静无风的湿凉仿佛把我向前的目光,引更明亮的院中,偏移的双眼很快望向院里的树。
不如白天有茂盛的感觉,日落的深黄削弱混入的蓝,压树上,反有一种孤独的沉静。
“五六月开花,到时你便坐树下瞧。”
他的脚步好像适应我缓慢的速度,我侧目看他半边树影,半边我的双眼,不自觉问他:“你常在这里瞧吗?”
出门后忽然觉得在他门前看,就像看一幅孤独的画。
……他喜欢茂盛,会喜欢压抑的茂盛吗?
他目光飘着偏向远处的树,“莫得白日惹眼,我少瞧。”
他说我是活着的,我那时候没细想,每个人都是活的,又有什么差别?
可跟随他不算集中的眼神,似乎也望安静如画的院里,我好像明白一点差别是啥。
“小又的鬼心思又琢磨撒子嘞?”循他玩笑的话语,我转头和他四目相对,冲他笑着说:“我也觉得白天更好看。”
“白日树下能乘凉,瞧也安逸。”他带我慢步朝右走,眼光偏向我,“可夜里蝉鸣吵闹,院里瞧不见影的黑,就要树自个儿承嘞。”
稍微被我挡住的脸隐隐见光,随着步伐稍显变化,但不论被柱子挡住,还是面敷落日,他看向我的眼依旧没有不同。
就要拐弯,看树上的光影也有变化,快融合深色的落日将树的那面催成深秋,温暖与落寞同时出现,我有些看出神。
“它能看见月亮,不是自个儿。”
听见他很轻的笑声,我侧过头看他好像有些开心的神情,疑惑地用眼神问他。
他似乎懂我眼里的意思,嘴微张,笑道:“它若晓得自个儿有个伴,准高兴的。”
“它一定晓得。”我不晓得是不是真万物有灵,但如果有,“月亮星星都不会跑,它一定看得见。”说完,一阵微风吹过,我惊喜地伸出披风里的手,朝树指,开心地笑着,“你看!风都说我对!”
要不是身上疼,我都能蹦起来。
他好像朝我外面看,我撇眼刚要全看见风吹动了树,就被他压下手,塞回披风里。
“好。你对。”他把我身上快敞开的披风向里收紧,“当心受风。”我转回眼见他几乎快到我面前的身体,低垂却依旧能看见微蹙的眉。一阵风再袭来,他抬起偏低的脑袋,发丝轻微动,睫毛好像也被风吹动,扇着,“快走吧,再叫不安生的风吹病了。”
我嘿嘿笑着点头,跟压紧披风的他拐进书房那边的走廊,静不下的眼睛朝院里看,无意间瞥见玉娘的房间亮着灯,窗前透出活动的身影。
快来一天一夜,应该跟玉娘、林女士打个招呼,我这么想,侧过头和他说:“我去看看玉娘她们吧,还没打过招呼呢。”
可能突然注意到风吹我脸上的头发,他抬手帮我拨了拨,眼神好像锁定我半张脸,“娘若见了你,准紧着你”他拨完我头发的手没有放下,而是摸到我脑侧,“张大夫说你要安生歇,等身子好嘞再见娘。”
那时候玉娘的确很热情,如果今天还那么热情,我可能真吃不消。
“嘿嘿,好。”他继续挽着我的胳膊扶我前走,望着康平那间屋子,我已经在想过两天买什么小东西放进去了。
买东西得要钱……
竹篮里好像有一点,我问他:“一会儿把竹篮帮我拿过来好吗?”
“叫康平送你屋里嘞。”
他似乎总能想到我要干啥,我喜欢被他看懂的感觉。
经过关门的书房,接着和他到康平屋外,黄纸隐隐透出里面烛光照亮的身影,我朝前走两步,探头看,“康平干啥呢?”
他的声音也有点轻:“背戏文。”
记得这是他留给康平的作业,我没再说话吵里面,往左边看,手偷偷指。
他又明白了我的意思,露出几分笑容,带我往那边走。
到门前转身停步,他微微侧身向前,目光没离开我半点,“你等我。”右手推门,“我去亮烛。”挽着我的左手逐渐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