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起来时,王伯母慢慢放开我左手的手腕,我礼貌笑着对她说:“谢谢伯母。”
王伯母笑容和善,突然看了一眼手里的书,随即递给了我。
“小心些坐稳当,驴子性子野,免不得快了慢了的。”
我拿过书,点了点头,微笑回应说:“知道了,谢谢伯母。”
她轻轻高低动了一下脑袋。
张宴生双手圈握我的胳膊,半弯下腰,“起来走几步,坐过去太磨时。”
“哦,好。”
我和下午一样把一条胳膊搭在后面,虽然疼,但我也没有把压力分开。
《海國妙喻》是什么书?我有点好奇,就把书放在腿上,单手翻开看了看。
全是繁体字,白天大概比较好辨认,现在有月光和灯笼也难看清复杂写法的字。
我要把书合上,张宴生却把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它。
“莫弄坏了。”他仔细翻了翻,又拍下书封。
封面褶皱明显,我伸手过去点了一下,“怕弄坏你还捏它。”
“我、我一时恍神罢了……”他看向别的地方,手握得越来越紧了。
趁他不注意把书拿回来放到自己腿上,在他要伸手夺回的时候,我看他问道:“柳如青为啥给你这本书啊?”
他把手掌随意扣在木板,靠着背后的木板,眼看着这本《海國妙喻》,“几年前那本不晓得丢到哪里嘞,找不见了。上月我便与如青兄说,如青兄说他还有一本,今儿个便顺道给我带来了。”
“哦。”我盯着书上的字想了想,问他:“他家住这附近吗?还是来干啥的?”
“你……”他没说完就换了语气:“兄长不在东街租屋,住得较远。今儿个听说是去文墨房购置些纸笔,顺路将《海國妙喻》送来给我。”
听他说文墨房,我当即想到下午看到那些人“进货”的场景,于是笑着问他:“那儿还有货吗?下午一堆人在那儿买,没全卖光?”
“一堆人?”他问:“撒子人?”
“不知道是啥人,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买了大概有两趟东西。”我顺手翻开书页,竖向的字果然很难习惯。
“文墨房的笔墨纸砚多为上等货,能买很多的应当是富贵人家。他们看不惯残次物件,应当未全收清。”
我手停在书上,忽然转头,“所以柳如青买的是残次品?”
他想了想,“为学堂置办,应当是。”
“哦,还以为他给自己买呢。”
“他买自个儿使的不会买笔,最多买方墨和纸。”
我斜眼看向正望着远处的张宴生,很疑惑地问:“为啥?不用笔怎么写字啊?”
他脚杵着车板,手搭上膝盖,目光转向我,“不是不用笔,只兄长不用毛笔。”双手手指比划出一个长形,将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中间留出一个小缝,“他用这尖头的墨水笔。”
“!!!钢笔?!”我手抓住了他的手指,有些激动地问他。
民国时期有钢笔这点我知道,可大部分人用的都是毛笔,柳如青会用钢笔这一点让我很惊讶。
张宴生明显呆了几秒,随后将眼珠转向他面前偏右的地方,飞快地抽回了手,急躁地说:“动手动脚的!毛躁撒子?”
我察觉到他眼神的奇怪,就顺他刚才看的地方转过去,看见王伯父和伯母都在看我!
我尴尬地把手压在书上,不去管他们关注的眼光,重新问张宴生:“柳如青怎么会不用毛笔呢?”
会用钢笔,而且习惯用钢笔,这真的很奇怪。
他眉头微蹙,凑近过来,眼含不解、疑惑地问:“他用撒子与你有干系系?你问那些做撒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速度低下了头,手指在书上摩擦,“不说算了!”
突然感觉好热,可是有风啊。
“呵,矫情上嘞~”过了几秒,他又说:“兄长心上之人惯用墨水笔,他见惯了,便也将自个儿的笔改换为墨水笔了。”
“心上人?”我心生困惑,把后面的胳膊往前挪了点,身体朝张宴生移动,看着他问道:“是他死去的爱人吗?是同一个吗?”
“恩?你咋晓得?”
“他和我说过一点。”我又一次低下头,指尖在页面上蹭了蹭。
“兄长怎会和你说这些?”我余光看见他把勾着的腿放直,接着弯下腰来,侧脸看过来,问道:“你与他何时有了交情?我咋不晓得。”
我不去看他,低头说:“前几天给小秀找学堂,他帮了我一点,那个时候认识的。”等等,他叫柳如青兄长!可是应该不是一个人。……看到他已经微微张开了嘴,我直接打断他,问他:“你为什么叫柳如青兄长?”
他眼里显现几分茫然,表情有点懵,回答说:“年岁稍长于我,不叫兄长叫撒子?憨不憨?”
“也对呀。”看来是我过分敏感了,想到柳如青就容易不清醒。
张宴生侧身过来,像很感兴趣地问:“你咋会想送小秀去学堂?不是觉着女娃念书无用吗。”
“啊……”我把屁股往后挪了一点,垂在后面的左手尽量放松,回他:“读书当然有用啊!认字怎么会没用呢?没用为什么你还读书?”
“还说我嘞。”他嗤笑一声,含笑收紧眉头,很放松地说:“无用可是你说的,与我无关。哪里想到你脑壳坏咯,转性子转得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