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停月的视线停在苏沁手中的那本《识百草篇上》,字字珠玑,字体圆润遒劲,是娘亲一笔一划所写。
不仅记载着草药名称、药性,每一种还留有简洁的配画。
娘亲不善作画,做这些时一定很吃力。
白皙的指尖抚过封面的字迹,苏沁的话已在她心里扎下深根。
娘亲在那样难以安身的乱世中,尚能习得一身医术,自己今日衣食无忧,安枕床榻,就更应该做得到。
或许当年师父也希望她能继承娘亲衣钵,只可惜无人可以教授,无医书可以习读,只好让自己学了一身武艺。
思及此,施停月虽仍旧在翻看书册,口中却回了苏沁的话:“听君一席话,解我半世惑。看看这满屋子的医书,都是我娘亲的心血,作为她的女儿,必然有责任将此传承下去。以前我知道藏书所在,却不忍踏足书房,害怕揭开心中逐渐结痂的伤口,也是为逃避。”
“不过从今日起,我会拾起这些书籍,尽娘亲未竟之道业。”
苏沁不过三言两语,没成想会点拨施停月,她心里猜测,也许人家本就与医术有缘。
苏沁挨着一睹书架子顺势席地而坐,全然没有官家闺秀的仪态,她坦然笑言:“既如此,往后我们两个就作伴来,你读你的,我看我的。”
好是好,施停月却另有顾虑。她识字认书不在话下,可是行医非同儿戏,不是单读一些医书就可以的,望闻问切、炼丹熬膏,甚至制药之流程也需通晓。
这些又当从何处去学?
她将自己的困惑告知苏沁,谁料苏沁仍旧是笑笑,瞥过头来问了一句:“你信不信我?”
施停月被她突然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我既是朋友,自然全力相信。”
苏沁坐直身子,不缓不急认真道:“那好,京中有一位妙手医士,名叫贺兰辞。此人不入仕,不求富贵,连宫里的贵人请他看病都被拒之门外。他的医术虽不及你娘亲,却也是天下叫得出名的。好在我父亲与他有些交情,你若愿意,我会请我父亲从中当个牵线人,请他老人家收你为徒,如何?”
施停月听得出这一番真挚良言,更感激苏沁为她所做的谋划。
一双修长葇荑抚过层层书架,最终担忧的目光落到苏沁脸上:“你有这份心,我万分愿意。只是,会不会给苏大人添麻烦?”
大理寺不是养闲人的地方,苏广儒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会为了这点小事帮她吗?
施停月不确定。
况且她与苏广儒素不相识,伯父与他亦交情平平,算来算去都不好麻烦到这位大理寺卿头上。
苏沁却还是爽快答应:“你放心,从小爹爹对我是有求必应,必然不会推辞,你就准备好拜师学艺吧。”
苏广儒对女儿拳拳爱护之心,施停月也听兄长提过,说是苏沁从小饮食皆会由苏广儒亲自过问,连衣裙、钗环、脂粉这些都要查漏无误才放心。满京城都找不出一位这样体贴周到的慈父,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羡慕苏沁。
老父亲苦心孤诣,其情可见。
有苏沁这番郑重作保,她才安下心来。
寒冬短暂,日光一点一点倾斜,二人在书房中不知不觉逗留了两个时辰,天都快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