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堤岸,天光微熹。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正在比武斗法,白袍裹身的那个是郁鹤新做的傀儡,黑衣落拓的那个则是手执弯刀的殷九念。
他适才结束一夜的修习,便被傅长安拉到一旁观战。
看得累了,傅长安临时起意道:“顾兄,你看今日这形势……是九念的刀更快,还是小鹤的傀儡更胜一筹?”
顾青山看了眼战况,那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一时半会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思来想去也不知选谁,便随口应道:“平手。”
傅长安轻笑一声,拿扇子敲了敲掌心:“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他不知傅长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皱眉道:“打赌?”
傅长安笑意更甚:“对,若是我赢了,你一会就得听我的。”
“倘若我赢了呢?”
“那么我就听你的,公平公正。”
他并没有什么想让傅长安做的,不过倒挺想知道傅长安更看好谁,于是便没有拒绝,答应了对方明显不怀好意的赌约,认真审视起战况:“你觉得谁会赢?”
傅长安合扇朝那道黑色的身影遥遥一指,势在必得道:“今日这场,我押九念。”
岸边那二人身形交错,不相上下,岂料又十个回合后,还真是殷九念略占上风,天色已然大亮,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要接着赶路了,郁鹤只好点到为止,停手认输。
郁鹤与殷九念切磋时不遗余力,招数交锋间令人眼花缭乱,顾青山看得出神,直到郁鹤收起傀儡,殷九念的刀归了鞘,方才回神。
这边才交战结束,那旁的傅长安便笑眯眯地将他的要求和盘托出,半刻也不曾犹豫,很难叫顾青山不怀疑,他预先便想好了要让自己做什么。
只见傅长安从袖中取出一支染有朱砂的墨笔,塞到他手里:“画画,会吧?”
顾青山不明所以地接过那支墨笔,傅长安抬眸往屋里看了眼,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便知道岁晚青这个时辰应当尚未苏醒。
“机不可失。”傅长安托付大任似的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俯身过去压低声音道:“那家伙还有半个时辰才会醒,你去给他画一个……”
倚着竹凳托腮思忖片刻,傅长安接着道:“一个狡诈的老狐狸。”
这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毫不遮掩,顾青山凝眉道:“先生会生气的。”
“得了吧,他对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傅长安瞥他一眼,冷哼道,“你就算在他手上画只王八他都会夸你画得好,你信不信?”
顾青山:“……”
他不明白傅长安为何总爱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
不过愿赌服输,他最后还是依照傅长安的要求,趁岁晚青睡着的时候,在那人的手腕上用朱砂轻轻落笔,勾勒出一只半眯着眼睛的毛茸茸小狐狸。
后来,岁晚青醒来之后的反应证明,傅长安是对的。
岁晚青不仅夸他画得好,还浑不在意地让那只小狐狸在手腕上住了好几个月。
再后来,落木萧萧秋意尽,短暂的相伴也走到了尽头,他只能看着岁晚青日渐苍老的容颜,生命从他的身上日复一日地消逝。
将故之际,顾青山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道:“惟愿天下太平。”
踏入离华殿的那一刻,林藏锦感受到了汹涌的剑意,如铺天浪潮一般迎面将他淹没其中,他顿时觉得体内每一分灵力都在爆发的边缘。
尹月如端坐殿中,正与往常一样清点着门派内的账目和收支,只不过素来收拾整齐的案台上此时却摆放着一块生锈的凡铁。
她知道来人是林藏锦,便接着忙起那足足垒了半人高的账本,头也不舍得抬一下,好一会儿才在清算的间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明月阁的人来过,那东西也是他带来酬谢你的——林师兄,你且收下罢。”
林藏锦拿起案台上静卧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徐徐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最后一道剑意……终于也回来了。